章剑华
我非常荣幸,在故宫博物院建院90周年之际,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两次在故宫参加活动。前几天,人民文学出版社在这里举办了我的新书《故宫三部曲》的首发式,今天又在这里出席由中国书法家协会、故宫博物院共同主办的沙曼翁百年诞辰纪念暨学术研讨会。
沙曼翁先生是完全意义上的江苏书家,也是完全意义上的中国书家,堪称当代书法艺术界的一代宗师。先生一生经历了20世纪中国社会的剧烈变革,但一直扎根江苏苏州这块文化的土壤,倾毕生精力于中国传统艺术创作与研究,创造出既有个人独特风貌又有时代特质的艺术精品,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艺术成就。2009年他以94岁之高龄全票当选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沙曼翁先生也是一位桃李满园的当代书法艺术界的教育大家。先生不仅在艺术上孜孜以求、勤奋创作,而且还乐于书法篆刻艺术的教育事业,他游学于海内外,普及、推广和提升书法艺术,引领着当代书法篆刻艺术创作审美方向,他培养的一大批优秀书法篆刻人才,业已成为当代书坛的中坚力量。
沙曼翁先生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当代书法艺术界的道德楷模。先生遵循古训,回归生命的本真,用心灵体验追寻中华艺术的美学精神,书写一名艺术家的百年孤独,书写一个文化人的历史责任。
沙先生以他的作品、以他的人格、以他的高寿,谱写了光辉的艺术人生。今天,我们在此纪念缅怀沙先生,不仅是对其艺术遗作的学习与瞻仰,更是对沙先生艺术精神的继承与发扬。我们从沙先生的艺术作品、艺术审美和人格魅力之中,看到了一位在中国传统艺术园地毕生耕耘的艺术家对中国艺术核心精神的理解和追求,看到了他的艺术思想在当代的文化意义与时代价值。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艺术长青,精神不朽。今天我们不仅对沙曼翁先生深情缅怀,更要学习他坚守艺术家的本分和天职;学习他潜心艺术,不慕虚荣的高尚品格;学习他奖掖后学、无私奉献的文化情怀。从而鞭策和激励我们牢记使命,奋发有为,不辜负时代召唤、不辜负人民期待,用文艺的方式弘扬中国精神,传播中国价值,凝聚中国力量,为中华文化的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早日实现贡献智慧和力量。
(2015年11月8日在“沙曼翁百年诞辰纪念暨学术研讨会”上的讲话)
沙曼翁 深林幽兰图(2005年)
沙曼翁 篆书条幅(1990年)
满族,爱新觉罗氏后裔,1916年10月15日(农历丙辰年九月十九日)生于江苏镇江。本名沙古痕,字简闇,别号曼公、曼翁、寐翁、听蕉、苦茶等,多以曼翁行世,斋名茶新墨旧斋、古木堂、除难将军之庐、三友草堂等。生前为中国书法家协会艺术指导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教授,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苏州市书协副会长、顾问、名誉主席,东吴印社首任社长、名誉社长等。
沙曼翁先生于20世纪30年代末拜“虞山第一书家”萧蜕庵先生为师,系统学习各体书法及中国文字学,艺事大进,在上海、常熟、无锡、苏州等地举办个展。40年代加入潘天寿、余任天、金维坚、毕茂霖等组建的“龙渊印社”。50年代与王福庵、马公愚、钱瘦铁、王个簃、张鲁庵、陈巨来、来楚生等组建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任常务委员,合刻《鲁迅笔名印谱》开创以作家笔名汇刻、出版印谱的先河。
沙曼翁先生德高望重,学识渊博,致力于书法篆刻艺术实践及艺术原理的研究,在金石篆刻、古文字学、书法等领域均有卓越的开创性贡献。书擅各体,取法乎上,尤精研甲骨、籀篆、隶书、汉简诸体,淳雅虚灵,苍古峻爽。常以梅兰竹菊、案头清供入画,高雅隽永,颇多逸趣。篆刻以秦汉为宗,浑厚庄重,擅以自家籀篆书法入印,使刀如笔,遒劲大度,干脆利落而不尚修饰,自成一家面目。
1979年书甲骨文对联在“全国首届群众书法征稿评比”中获得一等奖。
80年代起应邀在南京博物院、河南省博物院等地举办个展,四次赴新加坡举办个展及讲学,并在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主讲《中国书法篆书》,2001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书画印展,均博得海内外人士的高度评价。
2009年,以全票当选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终身成就奖。
2011年,获“纪念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三十周年”荣誉奖,10月8日(农历辛卯年九月十二日)因病逝世于苏州,享年96岁。
1957年沙曼翁(前排坐者中)与马公愚(前排坐者左一)等上海金石篆刻家切磋交流
沙曼翁先生(中)与陈大羽(右一)、王一羽(左一)一起鉴赏兰楼藏印
2001年 沙曼翁先生(右一)与谢冰岩(左一)、启功先生(中)在一起
●当时在劳动之余(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劳动20年,编者注)我仍然沉酣于三代鼎彝、秦汉碑刻,凡书史材料上自甲骨、籀篆,下至“二王”、苏、米无不研习。除了广泛涉猎名碑名帖,我对简牍、砖瓦、诏版、古玺更是青睐有加,反复临摹,爱不释手,甚至通宵达旦。在苦练书内功的同时,我又着眼于书外功的积累,凡古文字著述、历代书论、印论、画论乃至哲学著作均百读不厌,并有意识地借鉴到自己的创作中。
——《将字作画画亦字,老来风格更天真》,刊于《淑世心声》,凤凰传媒集团凤凰出版社出版,2009年1月版
●拙书经常求变,多读碑帖即多变,多写则熟,熟中易俗,此吾之经验也。
——1998年集宋人朱敦儒《调寄菩萨蛮》及《减字木兰花》词句为联跋语
●七十五岁时,吾书稍有变化,初从平正渐入险绝(主要指行书)。篆书则近金文而欲脱离小篆之整齐规矩。
——1990年1月19日致王一羽札,自论书法
●学书应从篆书入门。清代王澍《论书剩语》云:“作书不可不通篆隶,今人作书别字满纸,只缘未理其本,随俗乱写耳。通篆法则字体无差,通隶法则用笔有则,此入门第一正步”。学隶书应该先学篆,因为隶、分是从籀篆变化而来。孙过庭《书谱》云:“旁通二篆,頫贯八分。”近人每有不明篆而妄意作隶者,则下笔便生舛误,流于俗格。学习篆书要研究中国文字学,对文字之由来、正讹及字义都有所领会,这叫“识字功夫”。识字不仅是能正确读出字音,还要能解得该字的组成方法,即“六书”之由来,如:王与玉、示与衣,以至春、奉、秦、泰等字头同而理殊等。
——《也谈“不自正入、不能变出”》,刊于《当代书坛名家精品与技法》,兵器工业出版社1998年7月版
●学写小篆,首先要识篆,而要识篆,就要有文字学知识,要掌握“六书”,并学会使用有关工具书。
关于小篆,经常使用的有两部工具书。一是后汉许慎著的《说文解字》(简称《说文》),另一部是清代段玉裁著的《说文解字注》(简称《段注说文》)。《说文》的篆字较《段注说文》优美,而《段注说文》的解释比《说文》详细、准确,使用时可以互相参证。学习《说文解字》主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熟悉说文部首。说文部首与现代汉字的偏旁部首不同,说文部首凡五百四十文,它是构成篆字的重要部分。第二,善于将现代汉字在《说文解字》中正确地找出相应的篆字。要知道有许多现代汉字与其相应的篆字是完全不同的,如“朝”字,右旁是“月”,而篆字中,其右旁是“舟”,完全不同。又如楷书的“春、奉、秦、泰、奏”上半部的写法是一样的,而在小篆中的写法却各不相同,想当然便会写错。
——《书法艺术》,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
●学习任何一门艺术,不仅仅在于艺术本身的研究和探索,更重要的必须读书,读修养品德的书,以提高自己的素质,这对于艺术境界的提高大有益处。书法和篆刻这两门艺术是有密切联系的,书法家不一定能篆刻,而爱好篆刻的必须也应该是书法家,否则不可能成为篆刻高手。因此说:要书外求书,印外求印,印从书入,书从印出。
——《我学习书法篆刻经过和体会》,刊于《书法家》1986年第2期
●学书法,一般叫做“写字”,使人看得懂,点画不差,记事而已。至于书法艺事,那是叫做“书法艺术”,或叫“书事”、“书道”、“书学”,通于道、艺,或通于学问,这是“艺术”,必须读书,求学问。故书道与学问有关联,即明白书法理论,然后执笔,不出错别字,故真正书法家也是文学家,那是要求高,不出错别字的。所以学书必通于书理、书法的学问,非读书无以解决,要下几十年的功夫才行,绝对不能心急,想走捷径是没有的。
书法之道是随着不同的时代而出现不同的书体、风格、特点,从商代一直下开东西周、秦、汉、晋魏六朝等等,古人不讲“创新”,但每个阶段都有新东西出现,我们要善于学习它、研究它,最后得到真知见。
要一辈子学,不断追求,永无止境。聪明的人可以快一些,愚蠢者慢一些,关键在于“悟”。另外要通于诗文,再学些“文字学”,可免写出错别字。学刻印更须读书,决不能不晓“文字学”,也要能作篆书,以“篆”入印。
——2000年12月12日致王义方信札
●作书作画贵能无火气、无霸气、无做作气,一言以蔽之曰:无俗气。无俗气则难矣,此贵之于有胸襟、有学问、有艺术修养、有工力,始克臻之。假若胸无点墨、一知半解、追逐名利之流,万万不可从事书画,勉强为之,绝无成就,俗工而已矣。
——1980年隶书“闲看、静听”对联跋语
●书法本无法,点画见功夫。若问如何学,师古复变古。功夫在书外,自家作乘除。喜看少年字,狂怪古所无。
——1995年6月18日、9月12日,《第六回日中友好自咏诗诗书交流展》分别在苏州和东京开幕,以行书自作诗参展
●书法雕虫技,落笔如其人。学古应变古,俊逸非等伦。功夫在书外,韵味自天成。盲目迎时尚,辜负百年春。
——《论书札记》,自作诗
●学习篆刻,当以秦鉨汉印为正宗,秦汉以下则不可学亦不必学也。盖自汉以后,文字之学与夫篆刻艺术渐趋衰落,降及明代,虽出文何另辟蹊径创为“吴门印派”,但其篆体篆艺则取法唐李阳凝、元赵吴兴,失之秦汉规模,格调低下,趋时媚俗,去古益远矣。余童年学篆刻,初不明正宗,先以学书籀篆、识籀篆为始,复读秦汉印集,心摹手追,略有长进,因知篆刻者必须能书,而能书者未必学篆刻也。从事篆刻创作,凡能善于安排章法者乃得佳制,凡“六书”之学不明、章法乖误,遂成俗品。是以学书者当于书外求书,学篆印者当于印外求印。易言之,即须读书,求学问,立品德,重修养,自能入正道,除俗气,于艺事大有裨益矣。
——1984年冬《沙曼翁篆刻卷》题跋,江苏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向老师学,向古人学,学某家某派,初学不能肖,既学有些相似,再学即能像,既能像即要赶快努力不像,这叫做走进去,跑出来。根据我的经验,走进去固然不容易,要跑出来则更难。常见学生学老师者,学了一辈子,甚至于到死也未能脱离老师,而是在老师门下食残羹耶。因此,学古人要变古人是十分迫切和重要的。石涛曾说:“一知其法,即功于化”。
——曼翁谈印札记
●要多看多吸取别人之长,要能够悟到一个“虚”字,“虚”是一个境界。不要太老实。做人要老老实实,搞艺术要多变,不能老老实实始终不变。丁吉甫先生刻印,也是太老实,不会变化。(方)介堪先生刻印工力太好了,也是少变化。在当前来讲,还是不易见到的。他是继承其师赵叔孺的一路。过于工整,则易入死板。介堪能篆,故还可以取。如果像刻字店的匠人作品那样,愈工整则愈俗气,不足观也。
——1979年9月25日致刘云鹤信札
●人之一生,毋求荣华,但得清闲身健足矣。老年人能以读书、品茶、看花颐养天年,为最大幸福。要养成有此胸襟,必须读书明理,是为莫大成就。余年逾八十,爱好书画篆刻,从不与世争名利,终身如此,莫大幸运焉。
——2000年作《养庐春色图》题记
●曼年逾八十,知音极少。吾性疏僻,不善说假话,更不愿吹吹拍拍,也不想求名利,只欲读书、追求艺术长进,学古人而变古人。辛稼轩谓“知我者二三子”,我远不如稼轩,知我者谁?我亦不求俗人知,故尝自刻一印“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恨不能起古人于地下,向古人请教。所好目前有关资料不少,我好买书,多数前贤所未见过者,“活老师”去我已远,“死老师”罗列书架间,居家无事,不想发财,也不愿与人争席,只是求艺事上求变、求创。人总是早迟将离此娑婆世界,应当看穿,留些笔墨给全社会欣赏才是。
——1997年6月4日致萧平信札
沙曼翁 隶书 茶新墨旧斋(1975年)
眉公墨戏(1994年刻)
沙曼翁 端午即景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