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我在家乡的高邮县中学读高二。建国初期,国家号召年轻人向科学进军,把青春献给祖国。社会上普遍流行的一句话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因为所写作文屡得老师好评,虽明知作文写得再好,不如数理化吃香,心中却暗暗萌生了作家梦,从那时开始了集报(剪报)。每从报刊上读到好作品,只要有可能,都留下收藏起来,并细心地装订好、编号收藏,至今装订好的集报已136卷,将单本叠加直立起来,总高度达3.5米。另,我还自编了《汪曾祺研究资料汇编》,至今亦有厚厚25卷,共约250万字,这其实也是集报。人们印象中,数字总是枯燥抽象的,但我每想到集报,66年、136卷、3.5米高,还有《汪研资料》25卷,这四个方面的数字,在我眼前顿时变得具体、形象、可感,甚至是鲜活起来。
现在,喜欢集报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的集报目标各异,情况也就不同。我有句话深藏心中久矣,但一直没好意思说出口,也没在文章中写过,那是为了避嫌,怕人说狂妄。现在想想,已85岁高龄了,心中有话,也不必欲说还休,不妨坦言。
近年来,我不断见到许多文友,发表文章对我的集报热情赞扬。原新华报业集团负责人许鸿祥先生,曾发表评论说:“(作者因为集报)一方面形成了自己的审美和价值判断,另一方面,也开辟了自身不断学习、获取知识的一个崭新渠道,真是人人都有攀山路,各自芬芳径不同。让人既惊叹,又钦佩!”(见许鸿祥文:《充满诗意的人生》,《扬子晚报》2017/1·21)还有一位国内资深报告文学作家杨旭,我视他如师,十多年前的一天,他偶然看到我的《勉耕斋集报》,大为惊异,兴趣盎然,又索看了几卷。他勉励我说:“你数十年孜孜不倦集报,不只显示了你的毅力和追求,提高了你的写作与研究水平,也保存了大量珍贵资料,一举多得,在江苏文学界少有,依我之还算见闻颇多的阅历,在全国文学界也是少见。”这两位都不喜欢逢场作戏,也从不随便谬夸他人,他们写我、夸我,均出自真诚,我都深受感动,并一直牢记心中。
每人都会有自己的爱好,我不敢说集报(剪报)最好,但作为一名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初出生在闭塞乡村、却偏偏喜爱读书写作的人,回顾我的漫长文学之路,能走到今天,除了出生不久,就遇到全国解放、新中国诞生这些政治的、社会的根本原因外,出外读书、特别是考上高中以后在学好功课之余,将集报作为“获取知识的一个崭新渠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我的写作主要是散文与汪曾祺研究两个方面。散文佳作少,但所写的是率真之作,不装腔作势,更不会无病呻吟。汪曾祺研究的“研究”二字,是循惯例用上的,并不妥切。只因为与汪曾祺同为高邮人,他的文学成就我早有所闻:如果算上我高中读书时与汪曾祺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汪曾庆(海珊)同班,且两人相处很好,那就更早了。是海珊告诉我:“大哥曾祺在北京工作,他是作家”。我听后一直记在心中,这也是我对汪曾祺有比较多的的了解的直接原因。新时期到来后,搁笔多年的汪曾祺复出文坛,文思泉涌,特别是他的一组以故乡高邮旧生活为题材的小说、散文,产生了深广的社会影响,震动了文坛,但连文学界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汪曾祺”(这话是汪曾祺告诉我的)。我凭着很早就掌握的那些虽不十分丰富、却也数量不少的宝贵素材,开始写宣传、介绍、研究汪曾祺的文字,在国内许多报刊发表,引起新闻文艺界、甚至有关领导部门的注意。当海外发现中国的文艺作品中,从来长期是工农兵稳坐首席,这一天,却发表了汪曾祺写下的以小和尚为主角的《受戒》,他们就觉得,中国宣布改革开放不是空穴来风,是动真格了。有关部门决定在面向海外宣传的《中国文学》、重点宣传一下汪曾祺和他的作品,却一时找不到可以配发的评论文字。在这特别时刻,我在《北京文学》1980年10月号发表的、近万字的评论汪曾祺小说的文章,有幸被选中摘要发表……时间那么急促,有关部门甚至都没有与我联系,都是汪曾祺代办了。其实,当时汪曾祺还没见过我。用英、法等多国文字印发的《中国文学》,担负着面向海外、主要是向西方国家宣传中国的重任;不发稿费,只象征性地给些“发表费”,汪曾祺的《受戒》和《大淖记事》两篇重要作品,只给了25元……所有这些都是汪曾祺后来告诉我的。
常有文章称我是“汪曾祺研究第一人”,我从未自己说过,更没承认过。但我是最早宣传汪曾祺的作者之一,这是事实,我也就不谦让了。
回到集报上来,有人问我: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搞集报吗?我的回答是:集报让我的生活变得丰富、充实、快乐!生命不息,集报不止!近日在赠好友的一本书时,突然来了兴致 ,我在扉页题诗四句:也曾年轻也曾狂,转眼两鬓发如霜。平生喜欢三件事,读书集报写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