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河水哗哗地流淌，一群鸭子在河里自由的嬉戏，时不时的把头钻进水里，然后迅速的抬头，扭动脑袋清洗着羽毛，发出嘎嘎地叫声。“春江水暖鸭先知”哟……

田埂上的草已冒出了新芽，多年未见的放牛哑巴迎面走来，他牵着牛，瞪大眼睛望着我，似乎在努力辨认着当年那个放牛的黄毛丫头。那时，庄稼人是把牛当神一样的供养的。每当到了这个季节，天一暖，我们全村的小伙伴们就一道出来放牛了。我们村大部分是水牛，只有两家是黄牛，其中一户就是哑巴家。哑巴不爱和我们一道，他总是牛绳不离手，赶一头牛，牵一头牛，后面还跟着两头小牛犊，一个人把牛赶到一边去，傍晚再跟我们一道回来。我和小伙伴们把牛赶到山上，就不管它了，让它自个儿去吃草。我们则在山上拔竹笋、掐蕨菜。有时候还跟他们男孩子找穿山甲的洞，听他们说穿山甲的肉很好吃，我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们这里山地比较多，只有村头一片田，稻子割完了，过段时间会透出青苗，这是牛最喜欢的美食，这段时间我们都把牛赶到田里去让他们享受美餐。顽皮的小牛犊在田里尽情的撒欢，淘气的公牛还没吃饱就开始打角（打架）。他们牛角对顶，碰撞的咔咔直响，往往皮开肉绽，鲜血往外直流，眼睛充满了血丝，红彤彤的。这时我会急的直跳：牛要被打死了，你们快去拉呀！我是年龄最小的，又是女生，我是不敢上前的。小伙伴们也是不敢上前的，谁也没料到平时憨厚的水牛，打架会如此凶猛。幸好每次打不过的牛会忍痛逃跑，厉害的那头牛追一会儿也就停住了，继续吃草。一切又风平浪静。小伙伴们经常骑到牛背上玩，一会儿趴着，一会儿蹲着，一会儿还站着。田里比较平坦，我家的母牛又很温顺，我也想学着小伙伴们坐到牛背上。我左手捏紧了牛绳，双手扶着它的弯弯的长角往下压，它很听话地低下头，当我踩到它的角上之后，它就抬起头，我顺势慢慢地爬到牛背转过身。那一刻实在是太高兴了，牛鞭一挥，感觉自己就像是战场上胜利的将军一样。

一天我放学回家，母亲在烧饭，她喜滋滋的告诉我，老牛生小牛了。我书包一扔向牛棚跑去。父亲正在照应老母牛，桶里泡的大豆吃的只剩一点了。老母牛正在舔着自已可爱的宝宝，小牛犊闭着眼睛享受着“妈妈”的爱抚。过了一会儿，小牛犊睁开眼，前面两腿跪着，想要站起来。后面两条腿始终没有力气，总是快要站起来时又坐下去了。我看的着急，想要去扶它。父亲制止我说：小牛在拜“四方”，等它拜完了就能站得起来了，扶它没有用。果然，小牛朝着不同的方向重复着站起又跪下的“拜四方”的动作后，就慢慢的站起来了，然后踉踉跄跄的走到老母牛旁边找奶吃。小牛很顽皮，喝奶时摇头摆尾一刻也不消停，一边吃还一边头往上直顶，逐个吃完才停歇下来。

小牛犊生性顽劣，关在笼里还东蹦西窜的，出了笼更是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一会儿就跑的很远了，一点也不像它的妈妈，但不用担心，一会他又会跑回来。有一次，我穿了一件红褂子，它头上两角才冒两个小球球，居然想用角来顶我，虽然力气太小了，但还是吓了我一跳。为了防止它“淘气”，等它一岁的时候，父亲就给它套“龙头”了，拴住了，它就不会乱跑了。两岁的时候，父亲给它穿鼻子了。父亲把头发搓成了条接到一根绳上，穿到刀环上，(那把小刀细细扁扁的，刀口很锋利，刀柄上有一个环)。然后摸准了它鼻子内的薄膜，一刀下去，又快又准，一下就把绳子穿到鼻子上去了。小牛犊倒是没有发出声音，只在原地走了几步。我却捂紧了鼻子，倒退几步，感觉刚才那一刀像是扎在我的小鼻子上。小牛三岁的时候，个子长高了，身体健壮了，父亲给他做了一个牛鼻塞，换了新牛绳，准备让它开始干活了。

我也长高了，可以骑着我的“飞箭”牌自行车上学了。一个周日，我跟随父亲去田头，看父亲怎样给小牛“开教”。小牛已套上牛扼头了，父亲右手扶犁，左手拿着牛鞭，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小牛艰难地往前走。“走沟里，走沟里”，“撇啊，撇啊”，父亲一遍遍地重复这两句话，小牛也卯足了劲，很听话，卖力的拉着犁，渐渐地，小牛居然就拐弯了。父亲跟我说牛很聪明，能懂八省的语言，能听得懂人话。我不知道这“懂八省的语言”有什么依据，但我家的小牛犊确实很聪明，父亲三个早上就把它驯会了耕田。小伙伴家有一头黄牛，黄牛较水牛难驯一点，就是因为“开教”失败，那头黄牛一直不会耕田，对于农家来说这头牛等于废了，只好卖了。

记忆中春耕，牛是非常辛苦的。它总是顶着朝露出门、踏着月光回家，父亲扛着犁跟在后面，这个画面记忆非常深刻。

现在耕牛不多见了，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没人种田了。父亲也像牛一样劳累了一辈子，现在老了，削瘦的肩膀再也扛不动犁了。我家的耕牛也卖了。近日我回家，父亲刻意带我到村头养牛场去看看。这些牛不是耕牛，全身是花的，有点像奶牛。养牛的大哥说是东北调过来的菜牛。父亲叹口气说，可惜了，这么好的牛竟不会耕地。路经一片山地时，父亲告诉我，今年在这块山地上种苏岭山药，大干一场。今年是牛年，我们都要牛起来。说这话时，父亲显的牛气冲天，父亲忘了他已经76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