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晏春先生是著名的苏州弹词艺术家。他出身于弹词世家,早年为常州评弹团演员,与其胞妹邢晏芝合作的长篇弹词《杨乃武》,博采众长,蜚声书坛。上世纪八十年代,邢晏春执教苏州评弹学校,着力于培养苏州评弹的新一代接班人。在校任教务科长时,邢晏春感到学生语音不准,缺乏工具书,就开始着手编著《邢晏春苏州话语音词典》。
该书于2014年由苏州大学出版社出版,兼具学术性与实用性,在保护与传承苏州话上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邢晏春是评弹界为数不多的集创作、演出、教学于一体的艺术家。除了广为人知《杨乃武》与《邢晏春苏州话语音词典》外,邢晏春还在前人基础上改编创作了《贩马记》《三个母亲》等长篇,又参与新编了《三看御妹》《红楼夜审》《红色娘子军》《梁祝》《军嫂》等中篇。此外,更有散见于各种演出场合的弹词短篇和弹词开篇。
弹词短篇和弹词开篇内容完整、形式凝练,时长短小,比较适合大型的舞台演出。在执教评校之后,由于各种舞台演出的需要,邢晏春创作了很多这类作品,凝聚了他的大量心血,并形成了自己的理论总结。其一,由主题而定基调。不同的主题有不同的基调,基调则有严肃、欢快、凄恻等多种风格。其二,由基调而拣韵脚。苏州弹词的用韵有“十三个半韵”之说,各有自身的感情色彩。比如,基调是雄浑的,就适宜用铜钟韵;基调是哀怨的,就适宜用姑枯韵。如果发觉唱词押韵比较困难,可以用新人韵。新人韵是宽韵,可供挑选的字比较多,但缺点是较多遣词已经用滥,容易落入俗套,没有新意。相反,险韵虽然可供挑选的字少,但一旦用好,则有奇峰突起之感。其三,由演员流派而定篇幅。有些演员会犯一些字眼,比如会混淆鸡栖韵与天仙韵;或者某些音发得特别饱满,某些音发得有所欠缺,这时候就需要为演员量身定制,替演员扬长避短。此外,如果演员擅唱徐调等慢节奏的流派,唱词就要写得短一点;如果演员擅唱薛调、小飞调等快节奏的流派,唱词就要写得长一点,甚至多放一些叠句,这样唱得才有气势。所以,唱词的长短与所唱流派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四,由格律而作唱词。苏州弹词的基本唱腔是书调,来自于古代文人的诗文吟诵,故弹词唱词也被称为“唐诗开篇”,唱词的书写也要大致按照近体诗格律来进行。一般而言,唱词格律要遵守“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的要求,粘对分明,一韵到底。七字句唱词要避免最后三字出现平声字连用、尤其是仄声字连用的情况。唱词断句上要前偶后奇,具有“二五”、“四三”两种分法。其五,由时风而定雅俗。唱词的撰写要与时俱进、雅俗共赏。传统苏州弹词的唱词诞生在清末民初,那时还有私塾,大家都读四书五经,故唱词中的生僻典故仍旧能够被人听懂。现在大家很少读这些古籍,用典就不能太生僻。邢晏春举李家书《杨乃武》中的“欲献温郎镜,共调伯牙琴”为例。前一句唱词,用的是《世说新语》中温峤自娶表妹的典故,现在基本没人听懂。但听众可以根据后一句子期伯牙的典故,大致知道这句唱词的用意。故现在创作的作品,要学习“共调伯牙琴”这样的遣词风格,结合民歌的天然顺口与唐诗的格律要求,如此才能让当代听众听得懂,做到雅俗共赏。同时,由于听众欣赏弹词主要依靠听觉,故写唱词时要避免同音不同字的谐音问题,尽量不发生听觉上的歧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上述总结既是邢晏春创作大量弹词作品后的方法归纳,也是他创作过程中的理论指导。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理论自觉,邢晏春的弹词创作才能新作频出、各放异彩,显现出时代化、形象化、趣味化、本地化的艺术特征。
首先,邢晏春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他善用新旧对比来刻画新生事物,从而歌颂新时代的美好生活。比如在开篇《迎亲曲》中,邢晏春通过三个时代的婚礼变化来揭示社会的发展。在传统社会,“新郎是寿头寿脑唱主角,租得来个礼服勿配身。大红缎花胸前带,笑嘻嘻还有点难为情,因为年纪勿曾到成年人。”在七十年代,“新郎是一本正经来打扮,中山装军裤簇崭新。脚上皮鞋荷兰式,事必躬亲来回奔,换过三趟皮鞋跟。”而在当下的时代,“新郎是潇潇洒洒行头换,西装革履貌英俊。鲜花一朵胸前挂,摄像机前笑盈盈,赛过外交部长接外宾。”开篇《交通百年》则是通过百年内的交通发展来歌颂现代交通建设的伟大成就。以前是“七高八低烂泥路,出门独怕落雨天。木屐钉鞋油纸伞,一脚深来一脚浅。”而现在是“地铁轨道交通线,马路浪向看不见。……全面计划八条线,出门出路真方便。弗有红绿灯,呒不斑马线,爽爽气气两点划一线,车子开动像火箭。”新旧对比的创作手法促使听众忆苦思甜,让大家更加珍惜现在的富足生活。
其次,邢晏春的作品具有生动的艺术形象。为了配合《反间谍法》的颁布,邢晏春创作了弹词开篇《防谍》。《反间谍法》是一纸法律条文,如何将之演绎得生动形象则是一个难题。邢晏春通过若干个反间谍的案例,将抽象的条文进一步形象化。作品揭露了间谍的各种恶劣行径,“有的是笑里藏刀装绅士,有的是狐狸精扮作美裙钗。交朋友,瞎攀谈,靠美色,用钱财。打进去,拉出来,甜蜜温馨藏祸胎。有的是浑如潇洒旅游客,或高山,或海滩,锁定目标打来回。长焦距,架起来,春风满面笑颜开。醉翁之意不在酒,拍地形,拍兵舰,要紧地方拍下来。有的是打扮入时文绉绉,精通电脑是高材。惯钻空子惯偷窃,密码偷来就打开,求取情报逞胸怀。有的是深海探测装置物,抛我海边入港湾,长年累月守机会,数据源源向控制台。”但这些魑魅魍魉,都会在《反间谍法》下原形毕露。“金猴奋起千钧棒,何惧尔间谍精生白骨堆,誓叫玉宇澄清万里埃。”此外,邢晏春还根据张桂梅先进事迹的几段文字,充分运用想象力,创作了弹词短篇《张桂梅看病》。这个短篇讲述了张桂梅在医院检查出自己患有严重肌瘤的情况下,为了学生中考毅然延迟手术的感人故事。短篇中出现了张桂梅、医生、学生三种人物,兼具了唱、白、表等评弹常用表演手法,塑造了张桂梅这一时代楷模的伟大形象。
再次,邢晏春的作品具有趣味化的情节处理。在开篇《猫鱼图》中,邢晏春生动形象地描写一只小猫在向金鱼缸里捞鱼的静态图景。邻居阿婆看到了,好心提醒秀珍防止鱼缸被打碎。但秀珍的回答,却抖了个包袱,使剧情出现了反转。“秀珍听,笑一声,说‘老好婆,莫担心,你真假需要看分明。鱼缸小猫乃是双面绣,五彩丝,千丝万缕巧手成。’好婆闻言哈哈笑,‘我枉空绣花老艺人,真是苏绣工艺代代新。’”这种情节的转变,既充满了生活趣味,又赞颂了双面绣几可乱真的技艺,真是神来之笔。
最后,邢晏春的作品具有浓郁的地方特色。苏州弹词要立足苏州,传唱苏州的历史文化和时代新貌。对于传统苏州,邢晏春创作了《春申君》《廉石赋》等作品,歌颂了春申君的精忠报国和陆绩的清廉自守。而对于现代苏州,邢晏春重新填写《苏州好风光》,将原本十二个月的唱词改写成春夏秋冬四季和东西南北中五方两个版本,演绎了苏州独有的人文与自然风光。在四季版里,春天“品一杯碧螺春茶,看桃李满园传芬芳。”夏天“端阳,锣鼓轻敲……吴地纪念伍员说忠良,咚咚锵,且看那荷塘月色正辉煌。”秋天“虞山脚,稻米香;虎丘山,菊花黄;天平山,满天霜,枫叶遍山冈,桂花那个香里中秋走月亮。”冬天“长叶似剑,兰花芬芳,王者之香。丹心那个向阳红梅花开,花呀花开放。”在五方版里,东面有“金鸡湖,李公堤……晨雾里腾细浪”、“高教区宛如花圃,桃李满园斗芬芳。东方之门树丰碑,俯瞰锦绣邦。”西面有“西区狮子山下,虎啸风生起航,绿野仙踪文章,树山梨花白云从天降,美非常,寒山寺钟声辽远且悠扬。”南面有“运河旁,步道长,四季花,喷喷香,天平山,经严霜,枫叶红满冈。宝带那个桥上中秋走月亮。”北面有“虎丘剑池,塔影青仓,流韵悠长。”中间有“城里那个玄妙,玄妙观前,夸呀夸平江。”这样的改编使《苏州好风光》的内容更为切题,书写了苏州的时代风貌。
2020年9月,邢晏春获得“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曲艺艺术家”称号,这是对他长年的艺术探索和卓越贡献的肯定,而邢晏春则将此荣誉看作是艺术生涯的“加油站”。目前,邢晏春已经年近八轶,依然笔耕不辍,勇攀艺术高峰。祝愿他写出更多更好的弹词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