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办

钱国宏 | 编秋成蓑
2021年09月22日11:03

近来北方秋雨连绵,这让我突然想起了久违的蓑衣。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时,北方农村雨衣尚是奢侈品,所以农民雨天里外出下田干活均是穿蓑戴笠的。蓑指的是蓑衣,笠指草帽。

在北方农村,几乎所有的农户都会织蓑。彼时,农民一年到头总是在地里忙,秋收尤其繁忙。碰上雨天咋办?披蓑而战。那场面是相当壮观的:站在田边遥望,一片臃肿的人影!个个披着褐色的蓑衣,像是远古时代的人类聚在半坡、河姆渡,在氏族里快活地忙碌着。

北方的田头地边、沟沟坎坎、河畔渠边,随处便可见一丛丛、一簇簇、一片片绿油油、青碧碧、剑状叶、戈矛样的蓑衣草,在风中招摇着。蓑衣草的纤维有很强的韧性,晒干后更是结实,不怕水浸。因了这种特性,它们才成为遮雨的最佳材料。割上一大捆青青的蓑衣草,放在空地上晾晒,成为干品后再经过一番剔理,选出草茎均匀、长短整齐、粗细接近的收留起来,待农闲时织成蓑衣。

我的父母谈不上是织蓑的高手,但都会织蓑。编蓑的过程并不复杂。两张三角架支起一张编蓑凳,凳身由一根两米长短的圆木车成,上面按一定尺寸间距环刻着五六道刻痕,每道刻痕里吊挂着一对缠满细麻绳的绳砣,绳砣悠悠荡荡,就像两组战国时的编钟。父亲左手撮起一根二三尺长的蓑衣草往凳身上贴紧、按住,右手迅速依顺序将一对对悬吊的绳砣抛过来甩过去地缠绕,如此循环往复,中间若出现不熨贴的地方,可停下来整一整:或抻抻领、扯扯袖,或剔剔毛刺、紧紧绳线……然后再继续前面的工序。随着一撮撮蓑草的细密拼叠、连接和一道道绳线的紧缠密绕,一个时辰左右,一件中规合矩的蓑衣就算是织好了。

父亲没少编蓑,他编蓑的姿势很优雅,很地道。编蓑时,屋里只听见窸窸的蓑衣草磨擦声,间或也有喷水声——蓑衣草晒干后变得很硬,编起来不仅易折而磨手,用凉水稍稍喷一下后,就会变得很柔韧,很顺手。编蓑时的父亲就像一位小提琴手,在优雅的旋律中,深深地陶醉着……屋里屋外,飘荡着蓑衣草的清香。

闲暇时,我也会给父亲打下手。每每此时,他都会边忙手里的活计,边给我讲些故事。父亲年轻时曾给富家“扛活”,所以他时常讲一些类似《半夜鸡叫》的往事,间或也讲些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经历——父亲曾是“四野”的老兵,历经大小战役无数。这是他一生的厚重财富。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北方农村再也见不到蓑衣的影子了,甚至连一些成年人都淡忘了蓑衣。但是,蓑衣还是记录了一段历史,还是可以在渐远的记忆中找到它们曾经辉煌的印记。特别是当我回乡面对金黄的田野和无边的雨丝,脑海中就会立时闪现出父母在灯下编蓑的一幕幕场景……我想,世间的事物就应该是这样:甭管贵贱,只要是为人类帮了忙,终归还是有人会牢牢地记得的……

譬如秋天里的蓑衣。

责编:王紫荆 省文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