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2月25日揭晓，花落各家，引来各方关注。即便今年的奥斯卡被众口评价“平淡无奇”，不过倒也并不妨碍它依然被视为行业风向标。《罗马》《绿皮书》《波西米亚狂想曲》等一批优秀影片纷纷获奖的同时，一部时长8分钟不到的动画短片《包宝宝》摘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华裔女导演”“中国风”“中国式家庭关系”“泪点十足”等诸多标签，为《包宝宝》轻松攒足了点击率。刷屏之余，《包宝宝》也很快收获了影评人与观众的多样评价，有人被感动落泪，有人却责备它“惊悚暗黑”。如何看待这部电影？短片虽短，释放的解读空间却不小。

　　表面上看起来，这是西方电影工业体系“中国心”嫁接“中国风”的一次成功尝试。《包宝宝》由华裔导演石之予制作，这部短片的故事根据她的亲身经历改编而成，祖籍四川绵阳的她在多伦多长大，在她看来，母亲从小就很呵护她，仿佛就好像是对待一个珍贵的小包子。于是“包子”这个独特的中国美食标签，成为了一个推动故事情节的巧妙道具：女主人是一位海外生活的华人，她做的中国传统点心包子非常诱人。在她空虚孤单的生活中，有一天一只包子忽然幻化成了人形，被她当做了儿子。像绝大多数中国母亲一样，她对自己的“包儿子”极尽疼爱，但随着孩子的长大，“包儿子”却日益独立。终于有一天，这位母亲失望气愤之余，一口吞下了她的“包宝宝”——在这里，影片非常明显地提醒我们关注中国式家庭中父母对孩子的溺爱以及掌控所带来的灾难。

　　《包宝宝》伴随着优美的中国民族音乐展开，其对中国式家庭关系的创意处理，在跨文化比较视野中显得别具一格。片名“bao”极具巧思：它既指中国传统美食“包子”，也代表着父母心中的“宝”——孩子。可以说，对于这位今年30岁的华裔导演而言，选择这样一个主打感情牌的故事内核，体现着她试图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发掘独特社会心理结构的努力。同时，她的叙事才华也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包子”变成“儿子”又被母亲所吞噬的寓言，隐喻着社会现实中家庭关系的困惑：父母的孤独感如何排遣？父母对孩子的掌控应当怎样才是合适的分寸？孩子成长过程中又该如何与父母沟通相处？从思想与情感上来看，这部电影对家庭问题拷问是相当尖锐的，虽然拥有特定的文化属性，但反映的却是普遍的世界性话题。

　　“中国风”吹拂奥斯卡，早已非新鲜事。当年李安以一部《卧虎藏龙》征服了挑剔的奥斯卡评委，张艺谋的《英雄》、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也都曾陆续进入提名。今年奥斯卡更是猛刮“中国风”，华裔导演刘冰执导的纪录片《滑板少年》获最佳纪录长片提名，而由武汉太崆动漫打造的《冲破天际》同样入围奥斯卡最佳短片提名，也是迄今为止纯正中国血统的动画片走得最远的一次。更值得关注的是，今年由阿里影业参与投资的《绿皮书》成功摘得最佳男配角、最佳原创剧本、最佳影片这三大重量级奖大奖。这无疑是一则更加让人振奋的消息，中国资本开始入局好莱坞已经越来越成为明显趋势。相信随着中国与世界电影从创作、技术到资本的加速融合，越来越多的“中国风”将在世界影坛上刮起来。

　　但是，“中国故事”将以什么样的面貌呈现？这或许还值得未来多样化探索。苛责点说，《包宝宝》或许还不能称得上是一次中国文化的优秀代言。不少观众就指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它仅仅代表着西方社会对于中国文化的“旁观者想象”，音乐、形象、场景，似乎都在极其刻意贩卖所谓的中国元素。比如，片中的“眯眯眼”母亲，明显是西方对中国人的刻板印象。另外如母亲一口吞了“包宝宝”的情节，被不少人诟病“惊悚、暗黑”，与中华文化的温情美好相违背，让人感受到了不适。实际上，作为生长在多伦多、并且入职皮克斯动画公司的导演石之予而言，她与生俱来的西方思维与西方审美并不奇怪。设计让“母亲”一口吞掉了“孩子”的情节，同样也是美国电影最典型的编剧手法。从创造到毁灭，再到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谜底揭开，才能在短短8分钟里制造一波三折的悬念。如果我们看完这部影片的结尾，就知道最后观众还将迎来一个大转折，之前发生的这一切竟然都只是母亲的一场梦。结局是现实中，离家出走的儿子回来了，整个家庭以大团圆结尾。所有的这些都是典型的好莱坞电影手法而已。

　　当然了，这些突兀的悬念，必须建立于复杂人性情感之上，才会令人信服，否则就有为噱头而噱头之嫌了。电影结尾，母亲现实中的儿子为何回归？影片缺少了交代，只能任由观众自行想象了。

　　不管是“正读”还是“误读”，《包宝宝》捅破的是一个并不新鲜的家庭关系话题。在肯定其对“中国风”的巧妙包装和创意呈现之外，我们还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中国故事”被讲述得更具精彩时代感，赢得更多喝彩。从中国文化软实力输出的角度来看，“中国风”已经成功吹抵奥斯卡，在西方文化主场上亮出了迷人身段，这值得欣喜。但是，这些抵达的元素大多还是中国文化中的传统面目，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更加期盼的是世界舞台上出现更多新鲜的、代表当代中国的艺术力量，催生更多具有时代内核的中国故事。

　　实际上，随着“奥斯卡奖”“诺贝尔奖”这些符号离中国人越来越近之后，国人对它们的眼光也正逐渐祛魅。曾经，不论是中国元素、中国资本还是中国电影，凡事能和奥斯卡沾点边，似乎都会赢得褒扬和肯定。而这次《包宝宝》获奖之后，我们发现在叫好声之外，观众也多了几份理性视角，大家已经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一部影片的获奖与否，实际上仅仅代表着奥斯卡评委的一种取向，而这种取向并非就是至高原则。在全球化进程加强的时代背景下，本国家、民族的文化如何传播得更远、更好？必须保持鲜明的差异性，保持清醒的自我身份认同，不被裹挟与侵蚀，才能绽放自身光彩。

　　交汇点记者 顾星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