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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荣艺评 | 在传奇之外—胡学文长篇小说《有生》读札
2022年05月17日17:15
胡学文塑造了这样的舞台,并让一个有关“圣母”的传奇诞生其中,经由这样的传奇,让那些本该可能属于众人的故事,化作我们私人的情感。它充满了悲情的意味,随着叙事的不断叠加,这种悲剧性拥有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力量,它让我们一次次头顶磐石,又让我们如释重负。

在传奇之外

——胡学文长篇小说《有生》读札

周卫彬

胡学文在《有生》中塑造了“祖奶”这一中国式的圣母形象,在小说中,乔石头意欲购下整个垴包山,以便建造一座祖奶宫,供奉这位曾接生过一万多名婴孩的接生婆。由于这一形象与生命的诞生之初密切相关,从而接续了某种祖先崇拜的神话想象,在象征、文化等层面,使得小说弥布着大悲大愿的仁厚之光。另一方面借助这一形象,胡学文勾勒出一百年来那已然消逝却又挥之不去的乡土生活史,法礼与德道、血缘与地缘、权力与抗争,交织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之中。

“祖奶”让我想起列维纳斯在《时间与他者》中言及的既存在距离又弥合距离的“光”,这是小说叙事的原点,通过“光”的连接方式,我们看到了如花、毛根、罗包、麦香、喜鹊等不同人物起伏的命运与人生图景,他们被祖奶的光辉所照亮,那些苦难、危机、风俗、情感、还有许多短暂的光辉时刻,他们如蝼蚁般的生命,在生存与毁灭之间,似乎拥有了一种向死而生的力量,并反之赋予了祖奶某种神圣的意义。她一次次重温自己的生命轨迹,她的人生历程与爱欲、死亡的关系是如此紧密,以至于被奉若神明,那么多人渴望获得这个被生存耗尽生命之人神启般的谕示,我们或可把祖奶的一生看成一个缩影:一个女性个体的微观史与波诡云谲的大历史相互交融、互相见证的缩影。

随着祖奶以第一人称的方式不断谈论她所经历的世界,时间成为多元的场域,既有纵深的开掘亦有平面的延展,随时都有他者介入,被出生、爱欲、死亡等事件所刺破和分离。与祖奶相比,那些“他者”似乎具有某种异质性,譬如如花对“乌鸦”的执念,而喜鹊必须捍卫“喜鹊”的生命,她们并非想要以一种魔幻的方式进入这个无比真实的世界,而是被这个世界抛弃,进而被确立了独特的主体性。当经验的乡土世界变得熟悉甚至成为标签的时候(尽管可能是残酷的),胡学文以这种陌生的方式,合情合理地塑造了公序良俗之外的隐秘世界,总感觉房间有声音的杨一凡,因为迷恋某种气味而陷入盲目情感的罗包,这些“趣味”无法以某种明晰的、合约化的框架进行界定,从而在某种程度上,以传奇的方式构成了与现实平行的另外的一种真实:正是这些营盘镇的众生本相,构建了丰厚而完整的乡土世界。

这些也都构成了《有生》传奇色彩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对于一位严肃的小说家而言,传奇并不等同于从现实中提取惊异,以获得某种隐秘的满足感,而是一如安贝托·艾柯在《悠游小说林》所言的,小说应该引导读者“去相信现实世界拥有一些其实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它不是惊异,而是接受。正如有生必然就有死,作为一部描写苦难与死亡的小说,胡学文避免了将苦难与死亡进行惊悚化的处理方式,“我写的是生和活,生是开端,活是过程”,祖奶与乡民们所遭遇的一个接一个的不幸,看上去更像是活着不得不面对的生存境遇,就像小说中出现的那么多的死亡,是爱欲纠缠之下,某种命中注定的阴影,仅管似乎染上了谵妄的色彩,但死亡带来的并非奇观,而是广阔而深厚的悲悯,一如祖奶见惯了生死,却没有漠视生死,而是一次次以救饥拯溺之心,从死亡的边缘回到现实,正因此,“她是宋庄的祖奶,她是塞外的祖奶”。那些苦难才可能既属于人类的历史,也占据私密的记忆,那是每个人命运的样子。

一部小说的真理并不止于其故事,而是在故事之外,存在着另一种隐藏于黑暗中的真理。《有生》中那些不测和凶险,仅管难以躲避难与逃离,但于一名小说家而言,那是人生舞台的所在。胡学文塑造了这样的舞台,并让一个有关“圣母”的传奇诞生其中,经由这样的传奇,让那些本该可能属于众人的故事,化作我们私人的情感。它充满了悲情的意味,随着叙事的不断叠加,这种悲剧性拥有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力量,它让我们一次次头顶磐石,又让我们如释重负。

责编:王紫荆 张妍妍 省文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