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竹敏 | 《世说新语》与昆曲 —— 天然契合 相映成趣
来源:江苏文艺网   2025年06月19日09:34
6月8日下午,昆剧《世说新语》系列之《翩若惊鸿》上演于上海逸夫舞台。《翩若惊鸿》四折,《见怜》《结发》《烹粥》《赋洛》,也是江苏省演艺集团江苏省昆剧院和石小梅昆曲工作室《世说新语》系列首次将视角集中聚焦女性,展现了1800多年前魏晋贵族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

《世说新语》与昆曲

——天然契合 相映成趣

文 | 杜竹敏

6月8日下午,昆剧《世说新语》系列之《翩若惊鸿》上演于上海逸夫舞台。《翩若惊鸿》四折,《见怜》《结发》《烹粥》《赋洛》,也是江苏省演艺集团江苏省昆剧院和石小梅昆曲工作室《世说新语》系列首次将视角集中聚焦女性,展现了1800多年前魏晋贵族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世界。

四折戏中,《见怜》《烹粥》以诙谐取胜,《结发》《赋洛》则以深情动人。相比之下,《见怜》《烹粥》大体遵循小说《世说新语》的文字;《结发》则近乎原创,铺排出一段乱世姻缘。至于《赋洛》,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世说新语》范畴,而是根据《文选》李善注的“甄后既入魏宫,文帝示植甄后玉缕金带枕”,以及流传千年的《洛神赋》生发。前三折,演出了三个不同身份、不同命运、不同性格的女性。有果决爽利的、有清冷出尘的,也有旷达超脱的。第四折《赋洛》,并未出现的洛神(甄宓),却留给观众一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完美形象。

《见怜》中显赫的南康公主与落魄的亡国之女,从敌对到相惜,在猥琐的男权世界中相互温暖。故事看似荒诞:怒气冲天的南康公主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郗超、谢安、桓温等一干男子质问得丑态百出,却在见到柔弱的李氏那一刻丢盔卸甲,再也提不起手中宝剑。然而,这看似突兀的转折之下,却藏着淡淡的哀伤:女子间的情意如此珍贵却也如此难得。莫论李氏,即便尊贵如南康,同样被动而寂寞。她表面光艳照人,但一路杀伐,却带着一种令人扼腕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烹粥》的风格也许会让人联想起《评雪辨踪》。但许允身为吏部郎,非发迹前的吕蒙正。身居要职而徇私擢举乡里在前,遇到皇帝责问则惊慌失态,寻死觅活,更反衬出身为女子的阮秀镇定自若,应对得体。阮秀淡定烹粥,固然是对皇帝有充分了解和把握,更有一种宠辱不惊,看淡生死的大智慧。而这种大智慧,便是小说《世说新语》最推崇的魏晋风度。许允与阮秀,不免让人联想到小说中的另一则故事:孔融被捕时,举朝惊慌。他两个年幼的孩子却依然在玩游戏,没有一点恐惧的样子。孔融向差役求情:“能否保全两个孩子的性命?”这时,孔融的女儿从容上前道:“父亲难道看见过打翻的鸟巢下面还有完整的蛋吗?”相比女子与小儿,所谓“名士”的举止着实让人钦佩不起来。

《结发》和《赋洛》,说的是一段情感的开始与结局。两折放在一个舞台,难免让人生出兰因絮,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唏嘘。无论小说《世说新语》,还是其他相关记载,关于曹丕、曹植、甄洛三人的情感纠葛,都集中在后两者身上。而曹丕与甄氏在袁绍府邸的初见都是一笔带过,反倒是对甄氏死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惨状有详细描写。无论在正史野史的记载中,曹丕都是个狠辣无情之人,与才高八斗的弟弟形成对比。

《结发》却给了曹丕与甄氏的情感另一种可能。毕竟,曹操破邺时,曹丕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绝色的甄宓面前,有少年的青涩、稚嫩,也有血气方刚的冲动。至少这一刻,他们的爱情是真挚的。是一个被权力欲望和尔虞我诈蒙蔽了心灵的少年,和一个对情感绝望、看不到未来的少妇之间的相互救赎。至少在这一刻,他们没有算计利弊得失,不再恐惧权力与死亡的威胁,愿意为了爱而飞蛾扑火,也愿意守护爱到天长地久。

只是,这份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赋洛》之中,甄宓已香消玉殒,曾经的爱如梦了无痕,兄弟之间更成仇雠。《赋洛》的好在于并没有洛神,也没有甄宓。所有美好只归于想象之中,现实中只有兄弟间的剑拔弩张,和曹植一人独对洛水的怅然怀愁,只有“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就好像那个乱世,人们跋涉在无边的血海和无尽的黑夜中,仰望着山巅那个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的丽人。

昆曲《世说新语》的好,在于它和昆曲的气质是天然契合的。他们都有一种克制与距离感。

小说《世说新语》的文字是轻盈乃至清淡的。它惜字如金,大量留白供人想象。昆曲的辞藻是华丽的,用华丽的辞藻堆砌出一堵戏里戏外的墙,甚至以调笑的方式切断观剧者的悲伤。就好比曹植在洛水边泣血的悼念,也有苍头不时插科打诨。这种气质,就如孔子赞《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清淡背后,更有一种浓烈。这种浓烈来自于真性情。《翩若惊鸿》中,四折故事的主人公有一个共同点——真性情。这,也正是《世说新语》,是昆曲最动人之处。于是,便有了昆曲《世说新语》中那些活泼泼生动的人和跳脱世俗规矩之外令人向往的举动。南康的忿、阮秀的忧、李氏的悲、许允的怖都是直白而坦荡的,是充满行动力的。

昆曲《世说新语》的好,还在于它并不以今人的思维去解释古人的行为,而是保留了那个时代原来的样子——虽然,很多举动今天看来难以理解,却是一个时代、一群人的画像,保留了渐行渐远的魏晋风骨、邺下风流。就好像小说《世说新语》,要透过那些轻描淡写的文字,才看得到文字背后沉重的历史和复杂的人情。

这就是《世说新语》,是那个时代,是断头台上的一曲《广陵散》,穷途当哭时的一声长啸。

这也是昆曲,是《牡丹亭》里的情之所起,是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

昆剧《世说新语》是得小说《世说新语》与昆曲之三昧的。小说《世说新语》记的都是逸闻轶事,在时代的碎片中折射魏晋风度,世间悲苦。但这些碎片的光芒,总有一束会击中你的心。也许是《翩若惊鸿》,也许是《谢公故事》,也许是《世说新语》中,那些还未曾被演绎的故事。

作者简介

杜竹敏,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戏剧工作室副主任,二级编剧。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图片 | 江苏省昆剧院微信公众号

责编:李笑林 高仁泉 省文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