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琴戏《美人草》的现代启示

文/王思侗

“小剧场”具有舞台表现空间小，戏剧结构小，演剧时间不长，参演人数少等特点。在20世纪80、90年代，中国小剧场话剧在一批先锋导演的实验下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而近些年来，江苏戏剧工作者们在推动地方传统戏曲 “小剧场”化的工作中，推出了一系列成功的剧目，涉及的戏曲种类较为丰富，昆曲、扬剧、淮剧、柳琴戏等，不一而足。可以说，江苏戏剧工作者们在探索江苏地方传统戏曲“小剧场”化的过程中，重新焕发了地方戏曲的表现力与生命力，推动了古典与现代，民族与世界的融合。

柳琴戏《美人草》便是其中一部杰出的小剧场戏曲剧目。柳琴戏迄今有200多年的历史，主要流行于江苏、山东、安徽、河南四省交界地带。具体至江苏，徐州、宿迁、淮安是柳琴戏主要流布的区域。从历史发展历程来看，传统的柳琴戏已经形成了较为固定的表演程式、表演内容、表演群体、唱腔、角色等。它的优美曲调和散发出的生活气息，深受苏、鲁、皖、豫四省接壤的黄淮海地区农民的喜爱。而今，小剧场柳琴戏《美人草》在承继传统表演范式的基础上，融合了现代音乐、舞美、造型等质素，在古典的意象与结构中讲述了一个颇具现代意识的故事，迎合了当下人们的审美需求。

柳琴戏《美人草》是由江苏省戏剧文学创作院院长罗周担任编剧，江苏省戏剧文学创作院艺术顾问张弘执导，一级演员王琴、董红、赵于涛等主演的一部戏曲。自公演以来，它备受好评。《美人草》取材于项羽与虞姬的爱情悲剧故事。“霸王别姬”这一故事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表征。在传统戏曲中，“霸王别姬”已经形成了相对固定的叙事传统：霸王项羽是主角，而虞姬是项羽宏图霸业中的“一抹红”。虽然虞姬不是主色调，但是她的美丽与忠贞为项羽霸业的失败增添了些许浪漫、悲壮与传奇。从某种程度而言，这种叙事模式符合了千百年来中国人的集体心理：对权力、人性、英雄、美人的想象与期待。而这一心理的形成与中国社会的结构以及文化传统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柳琴戏《美人草》要突破传统的叙事模式与观众的心理期待，在有限的剧时之内融入现代思想内涵并将之完整地呈现出来，这于剧作而言是个巨大的挑战。

柳琴戏《美人草》匠心独运，全剧打破了“项羽中心论”的叙事框架，以虞姬为主要表现对象，以美人草——虞姬死后，精魂所化的细草为引，形成双旦一净的表演模式。全身红衣打扮的少女虞姬、白衣飘飘的美人草、庄严肃穆一身黑的项羽……人物服装的着色既是人物身份、性格的象征，也是舞美审美的外化，可观性强。少女虞姬在道路上遇到美人草，虞姬也面临人生一次重大抉择：向东赴刘邦之约踏青东城，还是向西赴项羽之约游猎西城？在虞姬准备选择项羽之际，美人草及时阻止了少女虞姬，以时空转换的方式，带着虞姬见证了项羽由盛而衰，以致乌江自刎的人生悲剧。戏曲的结构非常巧妙，截取了项羽一生中重要的三个片段：巨鹿之战、火烧阿房宫、垓下之围。项羽人生的三个片段显现了项羽性格与命运的面向：巨鹿之战中的英勇，火烧阿房宫中的长情缱绻与暴虐，垓下之围中英雄的悲情与落幕。而其中，始终伴随项羽左右，给予项羽儿女之情的都是虞姬。少女虞姬在美人草的引领之下，见证了她与项羽爱情的最终走向：死亡。但是，她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向西而行，赴项羽游猎西城之约。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经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它。”柳琴戏《美人草》中的英雄主义无疑是属于虞姬的。因为她在看清了项羽的人生走向，以及她与项羽爱情的必然结局——死亡之后，仍然忠于自己的内心感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项羽。

柳琴戏《美人草》的编剧罗周在一次采访中谈及对这部戏的构思时讲道：“能否给虞姬一个选择的‘机会’？当少女虞姬还没有展开她的爱恋时，若能洞见自己的未来，有人（与虞姬一而二、二而一的美人草）引领她走过她接下来其实很短暂的生命，然后问：你还会这样度过一生吗？虞姬的选择是，会的。因为那是我情感的所在、是我爱的所在，她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死亡，也通过死亡进入了永恒。”在编剧的采访中，值得注意的是“选择”二字。在《美人草》中，虞姬在一次次选择中成为了她自己，即便这选择中包含了死亡。在本剧垓下四面楚歌的境地中，是虞姬帮助项羽选择了死亡。这无疑强化了虞姬这一女性作为主体的作用。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人有自我选择、自我控制的自由，只有存在，才谈得上自我选择的自由，它与光明、快乐相联系。”换句话说，虞姬在自我的自由选择中，实现了自我的意志与存在。这不仅是一个女性，也是一个独立的人存在的最高标准。

“五四”时期，中国传统戏曲的表现方式以及它所承载的思想内容被视为落后与陈旧的，它是中国文化现代转型的阻力之一。因而在体式上，西方的戏剧取代了中国传统的戏曲，成为了中国现代文化主要表现形式之一。在内容上，中国现代文化追求“人的解放”，即人是独立的个体，有着自我意志与自我选择的权力。柳琴戏《美人草》借助中国地方戏曲的程式，融合了现代表现手法，探讨了人的存在意义在于自我自由选择这一现代哲学命题。可以说，小剧场柳琴戏《美人草》是当代江苏戏曲人融合古典与现代，传统与当下的一次成功范例，它也是当代江苏戏曲人“守正不守旧，尊古不复古”进取精神的体现。

作者简介

王思侗，宿迁学院教师教育学院讲师，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