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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薇 | 草原的声音——《我的阿勒泰》的听觉“疗愈体验”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4年06月06日15:38
由李娟散文集改编的同名迷你剧《我的阿勒泰》播出后掀起热潮。没有节奏紧凑、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剧集从头至尾都营造了一种小清新的文艺氛围,看剧因此被描述为“赛博吸氧”。

编者按:近日,由滕丛丛执导、改编自新疆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的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播出。该剧讲述了阿勒泰牧区的点滴生活,再现了新疆的风土人情,深深地打动了无数观众,引发广泛讨论。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以此剧为主题,特别策划征稿活动,旨在增强文艺评论的组织力度和在场性,助力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

草原的声音

——《我的阿勒泰》的听觉“疗愈体验”

文 | 王薇

由李娟散文集改编的同名迷你剧《我的阿勒泰》播出后掀起热潮。没有节奏紧凑、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剧集从头至尾都营造了一种小清新的文艺氛围,看剧因此被描述为“赛博吸氧”。阿勒泰夏牧场上原汁原味的自然风光,饱含哈萨克民族特色的日常烟火气,就连故事发生的起点——“彩虹布拉克”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它们共同呈现了一群质朴、友善、积极、乐观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画卷。围绕剧中那句经典台词“我清楚地看见你”,观众流连于每一帧都可作为壁纸的影像画面,沉浸在养马少年与“闯入者”少女之间的纯情爱恋,向往着北疆草原旷野自由的风……而与“看见”同样重要的是“听到”,《我的阿勒泰》的配乐也极具治愈力量。或者可以说,正是充满情感色彩又极具辨识度的声音,让阿勒泰这曲“草原牧歌”成功为身处于忙碌喧嚣社会中的现代人,提供了一种别样的听觉“疗愈体验”。

《我的阿勒泰》的声音景观

由于改编自散文集,原著中《“小鸟”牌香烟》《打电话》《乡村舞会》《木耳》等篇章中的故事较为零散。剧集则整合了这些故事片段并做了二度创作的改编,在保持整体剧作气质的基础上让剧情、人物更为立体丰满。大量关于《我的阿勒泰》剧集的评论和阐释,很多也围绕着剧情设置和人物弧光展开,比如巴太与李文秀的感情故事线,嫂子托肯想要改嫁蒙古族巡边员朝戈的风波,等等。通常人们会将“故事”视为影像艺术的第一性,画面和声音等形式元素常常屈居其次。实际上,内容与形式的二分,本身会陷入一种预设二元论的陷阱。《我的阿勒泰》剧集改编的出色,恰恰来源于跨媒介转译过程中将作品自身意义(内容)与视听形式有机结合。有目共睹的是,剧作中拍摄的画面、构图、镜头的捕捉、色彩的搭配,无不显示出创作团队对视觉美学的极致追求。而声音景观的打造,可以说是欣赏整部剧作,感受其带来的情绪效果的关键所在。

构成《我的阿勒泰》声音景观的有三层,第一层是来自自然的声音。虫鸣声、溪流声、牛羊叫声、马的喘息声、夏牧场雨季落在毡房上噼里啪啦的雨滴声,还有身处在自然环境中孩子们的嬉闹声、牧民们的洗衣声……这些原生态声音营造出极富现实感的当地日常生活声音景观,与影像画面相结合,唤醒了观众对草原感知的内在听觉。此外,创作团队在声音的制式上特别选用了杜比全景声,这种制式不仅能够令观众更易感受到清晰的声音定位,也让环境音更细腻,富有层次感和立体感,让观众身临其境,仿佛被拽入到故事发生的实际场景之中。

第二层声音景观来自少数民族的语言和地域口音腔调。观看《我的阿勒泰》是必须依赖字幕的,因为全剧大量对话采用的哈萨克语。即便是普通话部分,也杂糅了哈普、疆普、蒙普等不同腔调,若离开了字幕一般观众很难听懂具体内容。剧中每个人物都有自身鲜明的地域口音特色,比如李文秀奶奶操着一口东北腔,巴太嫂子托肯在哈萨克语和哈萨克普通话中来回切换,“坏人”广东仔高晓亮的“广普”口音……民族语言和地域腔调确立了剧中人物身份,也赋予了人物形象以生活实感,让角色更为真实鲜活。而观众作为聆听者,在语言和腔调的引导下被代入至阿勒泰语境和哈萨克族原生性文化当中,潜移默化中产生认同。

第三层声音景观来自剧中的配乐编曲和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音乐是哈萨克族祖先记录历史、抒发感情的重要方式。在第六集哈萨克族的婚礼上,《黑走马》等哈萨克族民间传统舞曲的使用,以及由哈萨克民族音乐人原创的歌曲并在剧中由巴太夜色中弹唱的《月光》,无不将哈萨克族的民族风情具象化、抒情化、诗意化呈现。此外,剧中的配乐使用了驼铃、哨笛、弦乐、古典吉他、人声吟唱等,并结合哈萨克民族重要的传统乐器冬不拉、口弦琴等乐器。为烘托叙事背景、衬托人物情感,感情线部分的配乐融入凯尔特民谣曲风,让人不禁想起《勇敢的心》《泰坦尼克号》《燃情岁月》等经典影视作品主题曲。凯尔特曲风本身特点是旋律淳朴悠扬、温暖又真挚,充满着传统感和治愈感,与阿勒泰宁静的游牧风景十分贴合。

《我的阿勒泰》声音系统的疗愈机制

声音隐藏在影像背后,却常常扮演着情绪操纵者的角色。《我的阿勒泰》中声音的疗愈体验是与现代城市对照而言的。城市的声音往往来自四面八方,权力、秩序与无数由人工制造的“噪音”裹挟在一起,混杂形成城市的听觉空间和声音符号系统,叠加至每一位现代人身上。比如,早上闹钟敲醒的不只是人在熟睡中的梦,而是带来了时间的流逝感,以及不得不面对社会时钟并与复杂世界展开周旋的被动感、紧迫感。而《我的阿勒泰》剧中,三层声音景观和视听机制所搭建出游牧民族纯粹、天然的声音符号系统,为观众提供了一种对抗城市喧嚣复杂的想象。夏牧场的声音干净又简单,它的符号意指是直白的、清晰的,但又是相对坚定的。这里牛就是牛叫、羊就是羊叫,哈萨克家庭将一半财产留给客人,买卖不成情义在(客人可以不买我的羊,但一定要吃到我为你宰的羊)。正是一切简洁直白,剧中那段“有用论”的清醒台词才极具治愈力,“草原上的树啊、草啊,并不是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同样人不只是由城市时间齿轮所定义,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我的阿勒泰》剧中可以听到来自草原各种自由的声音,这些声音并不像城市声音那样,提供人们精准定位的功能(汽车的鸣笛声提醒人们要注意危险、不要越界;钟表声塑造了一种严格的的秩序感)。草原的声音磅礴、悠扬,自然且孕育着生命力,亦如新疆的地域空间广阔,声音某种程度上扩展了人们“空间性”的感受。即便是寂静,那也是声音的一种表现形式。饰演剧中托肯的哈萨克族演员阿丽玛在访谈中说,在白哈巴村的拍摄是最治愈的时候,特别想回去看星星。夜里看星星场景之所以治愈,恰恰是空间的安静氛围衬托如此。城市空间除了能见度低外,喧嚣嘈杂的声音景观,也很难让人心无旁骛地欣赏夜幕中的微光。有关人类感官的一种阐释是,当人们视觉上看见,说明已经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距离;而嗅觉、听觉乃至触觉的发生及持续,能够保留一种“母亲的在场感”。这也说明了《我的阿勒泰》声音产生疗愈效果的原因:来自草原大地母亲的声音,带给人们回归母体的安全感。个体身处其中,感受到的是自由和被接纳,这也具体回应着“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这一在当下社会中产生普遍认同的观念。

而清楚地“听到”,和“看见”一样能够抵达人心。《我的阿勒泰》的叙事中有一层表达了文化间的碰撞。汉族的张凤侠一家与哈萨克族之间的沟通一直有着语言障碍。但在剧集的前半部分,张凤侠能够根据神情动作顺利地与哈萨克族村民打交道、融洽相处,说明真正的“听到”是要关注人与人之间那些更为实在的东西,用心去聆听、去感受。而在与破坏草原的广东仔恋爱后,张凤侠觉得突然听不懂哈萨克语,这一充满“文学性”的心理描写也暗示着她与哈萨克族人的心灵感应和约束在断裂。另一种文化碰撞表现在新旧两代人之间,关于生活方式、人生发展、要不要延续民族传统的追问,在最后一集父亲苏力坦与儿子巴太的对话中体现,新旧两代人的摩擦也在相互妥协与理解中达成和解。

世界明亮,大地深远,万物坦荡。影视剧是声音和影像综合而成的艺术,其根本目的是对人的主体存在“形象”的一种探索和表达,这在《我的阿勒泰》这部弱“叙事性”作品中尤为凸显。草原风景与草原牧歌的理想主义表达,为观众带来了一个超越现代社会“理性”“逻辑”的乌托邦。这个意义上,《我的阿勒泰》提供了一种思考路径,在影像和声音的疗愈中引导人们思考我是谁,又该如何存在。

作者简介

王薇,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生,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责编:李笑林 张妍妍 省文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