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者》如何突破谍战剧创作困局?
文 | 王童
电视剧《追风者》已成为爱奇艺2024年首部热度破万的作品。该剧讲述金融天才魏若来在央行顾问沈图南的带领下,经历种种金融市场乱象,对国民党失去信心,被苏区军民一心的氛围所感染,终完成信仰转变的故事。该剧带着“谍战”的类型标签开播,收到如此亮眼的成绩单,不禁让人思考,在谍战剧“破圈”越发困难的今日,《追风者》是如何做到突破困局,成功出圈的呢?
谍战剧的创作隐疾
谍战是观众最为熟知的一种题材,中国近代史为谍战剧提供了展演背景,在内忧外患的时代下,人物之间的周旋较量得以上升至保家卫国的宏大层面。正因熟知,也让谍战剧面临两大创作难题。
一方面,谍战剧青睐以惊险刺激的桥段展现理性英雄的坚定与睿智:沉着冷静的观察分析、紧张刺激的情报传递、暴露边缘的斗智斗勇、穷巷深处的枪战肉搏……这一系列眼熟的桥段,在使观众肾上腺素激升的表象下,似乎还传达着谍战剧罹患的某种隐疾——借用宏大历史设定的剧作,其理性洞察力受困于类型固化的情节,常于狭小而封闭的逻辑架构中徘徊。
另一方面,谍战剧作为一种主旋律作品,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是必然价值取向,这是一种典型的宏大叙事类型。东浩纪指出宏大叙事“在思想上以人类与理性的理念、在政治上以国民国家与革命的意识形态、在经济上以生产的优先考量等各方面显现出来。”百年前,革命先烈的信仰为真实存在,其抉择也是高度英雄主义的。但如今青年却身处多元之世,加之个人主义价值观深入人心,观众更关注的是个体情感与选择。如若影视剧中表现信仰的叙事话语过于生硬干噎,将惹观众情绪不悦与抵抗心理。
细细思来,《追风者》之所以能够引起观众们的共情和认可,大抵是因为其在谍战中加入了金融元素,成功地突破了传统谍战剧的题材固化之况。同时,剧作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塑造了一系列鲜活又典型的人物形象,较好地展现了波诡云谲的金融股市、痛苦摇摆的青年成长、底层民众的悲观离合……在这样的创作思路下,剧作为观众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审美体验。
开拓题材,“谍战+金融”双线并行
破除文艺作品类型固化的方式有二。一是进行反类型化表达,如《鲜血梅花》之于武侠、《倾城之恋》之于鸳鸯蝴蝶;二是进行多类型融合叙事。
《追风者》选择的自然是第二条。也许从剧名便可窥得一二,以“追风”为名,应当有三层含义,一为金融飓风,二为信仰清风,三为时代旋风。
魏若来,生于江西吉安农村,在上海上了一年的夜校后,凭借傲人天分、冷静头脑、不舍毅力成为央行顾问沈图南的助理。这是一个很妙的人物设定:寒门出身与央行助理,如此天差地别的双重身份交叠在魏若来身上,使得小人物的身影自然地穿梭在资本家与底层民众之间。这位正义聪明的男孩怀着报效国家的初心,跟随沈图南打赢了金融战和关税战,战胜买办资本,并收回关税所有权。正在他满怀希望时,接踵而来的假币案、建设库券事件却使他逐渐对当政者死心——这个政党擅长的,不过是打着建设国家的名号,将人民当作搜刮脂膏的工具罢了。
假币窝点对峙的那场戏极富象征意义。几方势力在此汇聚:国民党势力中,有指鹿为马的警察局局长和林樵松,他们试图颠倒是非黑白,让沈图南和魏若来成为假币案的替死鬼。妙在于,解此困局的并非主人公,而是代表人民的牛春苗和代表共产党的沈近真,前者为众人指明了逃离道路,后者则用高超的狙击技术为诸位开道。这以一种隐晦的方式讲述了解局之道:只有真正做到军民一心的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而事后,心怀国家的沈图南在上层的压力下却只能软弱妥协。自愿帮助中央银行查清假币案的黄包车夫枉死,当权者的颠倒是非让他们的勇敢正义变成了无妄的愚蠢。
金融介入,在谍战题材乃至民国题材影视剧中都并不常见,但门可罗雀并不意味着意义缺失,恰好相反,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老话似乎昭示了经济基础之于斗争抗战的首要意义。于是,《追风者》发现了一片蓝海,为其助力甚多。首先表现在,剧作以魏若来、沈图南在金融市场上的厮杀为主线,以沈近真、徐诺的谍战博弈为副线。双线叙事将历史、金融、谍战多种类型的叙事结合一体,展露了更为广阔的现代史图景,成功突破谍战剧的窠臼与类型固化。另外,剧中有关金融场域的宏观走向、微观操作及权力博弈的精彩呈现,细致入微地表明了民国政府统治下的股市不过是资本游戏。从根本上解释了何为“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这些都无疑为观众开拓了一个全新的知识领域,很好地完成了《追风者》作为一部主旋律电视剧的价值宣传功能。
塑造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序列
以成长叙事的方式,将个体的信仰归属、情爱偏向与历史进程紧密而严肃地交织在一起,是亲近青年观众的一种解题方法。为此,《追风者》坚持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给出了一系列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序列。
现实主义文论十分崇尚“典型”审美概念,认为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展现的是那个时代下千千万万的人物缩影,应当具有以一及百的作用。《追风者》十分注重典型人物的塑造,尤以魏若来的成长和信仰建构为重。
魏若来的成长经历了从“离家”到“归家”再到“离家”的空间位移。“离家”是为了于大城市中打拼以求报国,但疯狂的库券案后,魏若来亲眼看着好友阿文因倾家荡产跳楼身亡、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房东被送进精神病院。他的赤诚之心,却化作射向人民的颗颗子弹,于是内心满是愧怍,在冒死披露真相之后,魏若来无法再呆在上海,只得“归家”。
在路遥小说《人生》中,高加林也有相似经历——从农村去往县城谋求发展的主人公,于受挫后再次回归农村——主人公的空间坐标变更是凸显其精神转向的重要符号之一。更何况,在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史里,农村是蕴藏巨大力量的空间,在《追风者》中,魏若来是在自己的家乡坚定了共产主义信仰,从而完整了故乡与精神原乡的统一。剧作对魏若来信仰建构的成功之处体现在,将信仰与个人成长相结合时,却将其与私人情感相剥离,维持了信仰的崇高性。最初,这位少年因对沈图南的崇拜,而对国民党心存好感,但却并未因此加入国民党。同样,魏若来与沈近真间未曾宣之于口的微妙情愫也没有成为主人公选择信仰归属的因素。
也正因如此,女主人公沈近真也显得富有魅力。谍战剧中的女性角色塑造有些微妙,早前《伪装者》中的女主人公就曾因“降智”引起观众们的猛烈抨击。《追风者》则将这位出身高贵的女性塑造成强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她既能拉琴,也可扛枪。在魏若来的评价中,这是一位“不该被凡尘俗世所累”的女性。另外,《追风者》并没有给予国民党成全员恶人的扁平形象。林樵松作为让观众恨得牙痒痒的反派,也曾是一位正义、满怀抱负的少年,却在名利、政治斗争的裹挟下,逐渐背离初心,成为杀人如麻的机器。
在典型人物的塑造下,魏若来的成长可以看到中国共产党的成长的影子——从无到有、从弱到强;沈近真的牺牲则为观众展示了无数无名的共产党人为革命付出生命的英勇陨落;林樵松的堕落展现的是国民党内部的腐朽;沈图南的无力则印证了资产阶级的软弱;枉死的车夫、跳楼的阿文又对应了被黑暗时代“吃掉”的众多无辜民众……
当魏若来第二次“离家”时,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他将迈上长征征途,眼睛中闪烁着勇敢的光芒。剧作于此戛然而止,故事未尽,更添历史的苍茫之感。
全剧在前半部分保持了很好的节奏,将大都市的多阶层画卷徐徐展开,但在后半部分却有些节奏失衡,略显仓促。但瑕不掩瑜,《追风者》通过题材创新与对小人物的成功塑造,交出了一份让观众叫好又叫座的答卷。
作者简介
王童,江苏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研究实习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