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实话实说”是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品牌活动,迄今已成功举办九届,先后围绕戏剧、影视、曲艺、美术、书法、音乐、杂技等艺术门类开展研讨,在全国文艺评论界具有较大影响力。4月,省评协联合省舞协、南通市文联、海安市委宣传部,聚焦新时代舞剧创作,邀请十余位专家学者交流探讨、建言献策,旨在全面总结新时代舞剧成绩,促进江苏舞剧艺术繁荣发展,推动中国式现代化江苏新实践不断取得新成效。
江苏舞剧中“江苏形象”的建构方略
——从江苏大剧院出品的舞剧《红楼梦》谈起
文|邱宇
2021年,由江苏大剧院出品,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指导,黎星领衔创作的大型民族舞剧《红楼梦》一经亮相便轰动圈内外,引发热议,好评如潮。一时间,人们竞相追捧,一票难求。这一现象延续至今。这是中国舞剧继《永不消逝的电波》《只此青绿》之后的又一次惊羡全国。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舞剧的出品方是地处祖国长江中下游、东南沿海中心地带的人文江苏,因此其背后蕴含着的不仅仅是舞剧艺术老生常谈的何以叙事、何以表意的问题,还有立足于“构建可信、可爱、可敬中国形象”基础上的江苏舞剧“江苏形象”建构的问题。
所谓“江苏形象”,指的是独属于江苏的一种内在气质,它不是江苏某个地域文化符号能够简单概括的,也不是某一形象表征所能指代的,而是江苏多元形象表征聚合下共同完成意义传递并实现大众认同的结果。在承载“江苏形象”的众多形象媒介中,“江苏舞剧”作为视觉形象媒介同样参与着“江苏形象”的建构与推介,尤其是自新时代以来伴随江苏出品的《歌唱祖国》《朱自清》《红楼梦》等舞剧的“出圈”,江苏舞剧更是为“江苏形象”树立起一面鲜活的旗帜。
纵观江苏舞剧中的“江苏形象”,不难发现,它的建构与生成是自塑与他塑的互动与对话、辩证与统一。所谓“自塑”,是指舞剧创作者通过艺术创作主动建构江苏形象的过程。“他塑”则是指江苏舞剧在接受外部评价和反馈过程中树立的形象。可以说,“自塑”是形象树立的坚实基础,而“他塑”则是形象塑造的根本落脚。
在“自塑”这一层面上,编导对于形象的建构与树立往往是对能够彰显江苏形象特质的“前文本”,进行反复的挪用、衍生与形变,再植入个体的意识之中,从而使得无数个体产生一种集体认同。在江苏舞剧中,这类“前文本”及其挪用策略主要分为以下五种类型:
第一类是传统符号的风情展示,也即借江苏独有的传统文化符号展现江苏地域风情。对于这类舞剧,编导往往借助具有江苏印记的特色符码,对其进行串联、叠加、再现与诗化等的处理,从而形成由一个个江苏意象连缀而成的舞蹈诗篇,展现江苏诗意风情的同时完成着对生命意识的呼唤。这类作品有如《太湖鱼米乡》《节气江南》《南京轶事》等。其中,较为典型的是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出品的舞蹈诗剧《节气江南》(编导:顾芳),将傩面(高淳)、春茶(江南)、剪纸(南京)、龙舟、禾穗等传统文化符号从其原先的文化语境中抽离出来,依循着节气的自然更替逻辑,置入四大节气的新语境之中,演述着气象、物候和民间活动的江南图景。
舞剧《节气江南》剧照
第二类是历史事象的文化想象,也即围绕江苏历史名人或历史故事展开地域文化想象,高扬地域风骨和民族气象。这类舞剧包括了《阿炳》《西施》《画女情怀》《唐寅》《歌唱祖国》《朱自清》《五姑娘》《干将与莫邪》《虞美人》等。这类舞剧占据了江苏舞剧的半壁江山,其主要呈现出两种向度的文化想象:一种是在不违背历史真实的基础上,深度开掘与历史名人及其精神阐发密不可分的核心事件与点睛细节,并对其进行想象性的舞台铺陈。例如舞剧《朱自清》以“散点透视”的方式,纠结起朱自清生平几个重要的身份,并在身份转换的过程中巧妙地链接起《荷塘月色》的浪漫、《背影》的潸然以及《匆匆》的柔情,塑造出一个文化厚度、情感浓度和生活温度的鲜活艺术形象的同时,营造出了一个富有江南诗意的艺术世界;另一种则是以江苏民间故事或神话传说为文本依托,着力于地域性舞蹈语言的特色探索与建构,如舞剧《干将与莫邪》从吴文化中的“鸟虫篆”字体中截获灵感创造了208例“鸟虫篆象形舞姿”;又如舞剧《虞美人》对昆舞语言体系的实践与深耕等等。
第三类是现实生活的精神开掘,也即以江苏地区“现在进行时”的当下时代的现实和社会人生为题材,通过拥抱现实生活、真实地表现人生命运,来开掘题材内蕴含的承担人类精神救赎和引导社会正向发展的精神伟力。这类舞剧有如《丹顶鹤》《壮丽的云》《10909》等。不难发现,作品多聚焦于奉献精神的张扬,如《丹顶鹤》因爱心奉献生命,《壮丽的云》和《10909》虽处于两条不同的领域,但却都是为国家、为科研奉献青春乃至生命。
第四类是红色记忆的现实深挖,也即深入挖掘并表现江苏红色记忆中那触动人类灵魂的本质真实和精神实质。这类舞剧包括了《烽烟桃花飞》《记忆深处》《我的名字叫丁香》《金陵十三钗》等。对于这类舞剧,编导们往往通过情感这一介质,对红色记忆中的苦痛经历进行悲情铺陈,从而唤醒大众的尘封记忆和民族情感的同时,张扬起中华民族不屈于外侮、拯民于倒悬的民族精神。例如舞剧《记忆深处》以张纯如探索真相为线索,通过南京大屠杀亲历者们的回忆,纠结起当年的满目疮痍、遍地血腥,舞台因细腻而悲怆心理空间的营造呈现出巨大的戏剧张力,给予观众视觉和心灵层面的双重震撼,民族情感油然而生。
第五类是文学经典的世界建构,也即借助蕴藉着江苏人文气质的中华优秀文学经典,提炼展示中华文明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精髓,在助力“江苏形象”建构的同时,也加速着以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为依托的中国形象的构建。这类舞剧作品虽有如《蘩漪》《早春二月》和《红楼梦》等,但尤以江苏大剧院用心“搭台”的《红楼梦》最为经典。舞剧《红楼梦》在尊重原著“一场欢喜忽悲辛”的悲剧精神基础上,以年轻的视角、青春的思维,将现代派极简风格与中国传统写意手法相结合,带领观众领略一个群芳争艳、如梦似幻、空灵超逸的东方美学世界同时,让观众看到超越于故事与人物之上的青春与生命本真的美好。
通过上述“自塑”策略,不难发现,我们的舞剧编导在多年的创作积淀中,已经通过多维视角构织起“江苏形象”的诗性气质、人文气质和红色气质。然而,形象的最终树立毕竟是一个涉及到“他者”接受的问题,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舞剧需要借助“他塑”的力量才能完整地建构起大众对于“江苏形象”的集体认同。在“他塑”层面,当下江苏舞剧“江苏形象”的建构普遍依循着三条路径:
第一条路径是融媒宣发的形象植入,多是借助数字报刊、短视频平台等对江苏舞剧进行侧重性报道和宣传,进而完成媒体形象的塑造,并植入大众的记忆之中。这些报道和宣传往往是在尊重融媒体特质的基础上,从舞剧宣发的需求出发,并以其艺术特征为文本材料,对其进行顺应媒体特质的范式重构。
第二条路径是学术研究的形象渗透,这种形象渗透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来自舞蹈学者观摩剧作之后自发的基于学理层面的心声吐露;另一方面则源自舞剧出品方面向舞蹈评论家邀约的委约舞评。较之于学者自由发声,委约舞评往往会因其委约的“时效性”而产生“即时性”的传播效应,对于形象在大众脑海中的渗透更具效用。当然,随着“读图时代”的到来,学术研究的形象渗透方式不再仅仅是通过刻板印象中的纯文字来实现了,还可以借助短视频平台并通过丰富的“语-图关系”来进行成果的发布,从而进一步拓宽形象建构的渠道和面向。
第三条路径是观众评价的形象认同,这往往呈现为大众与舞剧观众的面对面交流,或者大众对舞剧观众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主观评价进行接收,并主动调整自己的内在秩序,最终形成与大众认同趋于一致的审美认同。
舞剧《红楼梦》
当下,江苏舞剧在“他者”的协助下,“江苏形象”的建构收获了一定的成效,但却见效颇微。较之于北京、上海、广东等地区的舞剧而言,虽有《红楼梦》这一“现象级”舞剧给予支撑并建构范型,但整体形象仍未能得到应有的彰显。基于“他塑”层面,究其根本,在于舞剧出品方未能综合运用多种方式进行系统化、全面化的“整合建构”。对此,舞剧《红楼梦》线上线下良性互动的“破圈”路径能够给予我们一些经验和启示:其一,舞剧《红楼梦》宣发内容吸睛,如“苏Style文化 太上头!”“东方极致美学”“表达年轻化”“集结当代舞坛‘半壁江山’”等;其二,舞剧《红楼梦》宣发形式多元,如线上访谈、见面会与线下导赏、互动会紧密配合,又如与文创、瑞幸等的跨界合作;其三,舞剧《红楼梦》剧组的无限“宠粉”,除了演出的暖场、数次返场之外,更是听取观众的呼声设计了《游园》这一“宠粉”篇章,令由十二位青年舞蹈家们饰演的十二金钗以本体聚齐共同游园,展现十二金钗各自风韵的同时,让观众领略到舞台上的“神仙打架”。由此,在这线上线下多元路径的良性互动下,舞剧《红楼梦》形成了其独属的“文化传播圈”,形象的建构逐渐成为了一种大众自发性的行为举措,进而扎根人心。
作者简介
邱宇,博士,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青年教师,研究方向:中国当代舞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