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传统技法 塑造现代人物
——昆剧《江姐》的成功探索
文/顾闻钟
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创排的《江姐》,以“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江竹筠为主人公,述其得知丈夫牺牲后仍坚持斗争,被捕后受尽折磨却坚贞不屈,直至舍生取义之事迹。
早在1964年,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政治部文工团将罗广斌、杨益言创作的长篇小说《红岩》中有关江姐的故事编演搬上歌剧舞台后,不少剧种曾据其改编演出,这些珠玉之作在前,要想打造一部成功的具有昆剧特色的红色题材现代戏并非易事。江苏省苏州昆剧院编演现代戏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1959年,该院(当时剧团名称为江苏省苏昆剧团)就编演了昆剧现代戏《活捉罗根源》,引起轰动。此次演出于第八届中国昆剧艺术节期间的昆剧《江姐》,系由江苏省苏州昆剧院邀请知名昆剧编剧王焱根据同名苏剧演出本改编而成,全剧由《序幕和送别》《惊讯》《激战》《被俘》《斥敌》《绣旗》6场戏组成,吕福海任该剧导演,翁育贤、周雪峰、吕福海、唐荣、徐栋寅、章祺、束良、沈国芳、杨美等实力派演员演出,其中翁育贤饰江姐,梅花奖得主周雪峰饰演甫志高,吕福海饰演沈养斋。
戏曲革命题材现代剧编排不可谓不多,剧中革命英雄高大形象依据史实也不难塑造,难的是如何动人。昆剧《江姐》在如何塑造这位家喻户晓烈士的艺术形象时应该动了一番脑筋,从舞台效果来看,是非常成功的。剧本在叙江姐革命情怀时,时刻不忘描述一个女性的“小我”情感,但最终又将这“小我”融入共产党人的“大我”格局之中。例如第一场戏《送别》,江姐上场唱《桂枝香》,开头几句“(俺夫妻)分别日久,分别日久,(不记得)相思日厚”,遇到乞丐给钱之后,情绪自然转化为“悲(上)心头,(这)苦海同经受,何方(有)度人舟”;第二场戏《惊讯》中,江姐得知彭松涛已牺牲时,非常悲痛,“松涛啊,(你)壮志未酬身却先摧”,但随后想到革命尚未成功,坚持“(我)冰心不移志不消颓”,隐忍悲痛继续前行,当到达华蓥山,见到“双枪老太婆司令员”时忍不住扑到其怀里痛哭,待众人解劝后又重振“漫拭伤心泪,此情藏愈深,看古来争战几存身?想古今青山处处埋白骨,休嗟叹干戈寥落裹尸身”;第五场戏《斥敌》中,沈养斋以给孩子用刑威胁江姐,作为一个母亲,她心中是痛的,“什么?我的孩儿”,但她仍旧“抛下我一子,只为天下儿”;第六场戏《绣旗》中,江姐临刑之前见到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悲痛万分,“墨逐伤悲凝寸管”,写遗书字字泣血,但又“将儿抛别,只为了千家宅眷”,和姐妹们道别时,不忘提醒“你堂上双亲一向欠安,你若出去,定要尽心孝敬”,同时也嘱咐“望姐姐努力为党工作”,但她自己愿“天下若得同解放,此生无悔赴冥曹”。在导演的指导下,主演的演绎十分到位,恰如其分地把剧本对于主人公的立意呈现在舞台上,让观众感受到的是一位善良美丽、坚韧不拔,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共产主义女战士。
中国戏曲能不能演出现代题材剧目已经无需争议,重点是在塑造栩栩如生的舞台艺术形象的同时如何保持作品的戏曲特色,戏曲演出不是“背台词”,必须讲究戏曲性。昆剧《江姐》的导演深谙舞台演出路数,例如第二场戏《惊讯》开头,江姐、华为二人同行,演员并未直接出场,而是先由江姐在幕后高声散唱《胜如花》第一句“急如箭,去若飞”,先声夺人,然后在锣鼓声中两人出场定位,行时再唱“细雨巴山蜀水。冲破他雾锁重关,华蓥山峭壁峰回。遥望他松柏叠翠,好气象八方交汇,忆当年红旗(映)翠微”,并辅以大套程式行路状造型动作,观众在欣赏过程中非常容易产生情景交融之戏曲意境之“美”;第二出下半段特务警察与江姐对话,看城门上人头,这是江姐得知彭松涛被杀害的紧要当口,“小花脸”扮演的警察以四个问答做戏,又在第三场《激战》截军火前与亦由小花脸应工的唐副官插科打诨,两处足具张弛有度的传统戏曲表现手法;第五场戏江姐被捕后,叛徒甫志高前来劝降,与江姐的对唱是《金梧桐树》《解三酲》两支南曲,演员并未使用严格的水磨曲唱法演唱,而是使用了类似丑角的阔口快口唱法,甫志高劝降时虚伪、愚昧、可笑之态成功展现于舞台。戏曲演出是演员通过四功五法在舞台上演绎作品,身段、步伐讲究程式化,锣鼓、音乐亦应贯之辅之,这是戏曲区别于话剧、歌舞剧、音乐剧等其他西方艺术种类的重要标志,但传统戏曲行当程式演绎现代人物确是一大难点,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在角色的分派上尽量发挥了演员特长,主要人物都是以所擅角色的演员扮演,翁育贤之旦行、周雪峰之生行、唐荣之净行、徐栋寅之丑行等功夫都得到了充分使用和发挥。另外演员们根据该剧人物性情还采取了跨行当演出,吕福海在塑造沈养斋时融合了昆剧“付”和“末”的技法,周雪峰在饰演甫志高时融合了“生”和“付”的技法。为了更为有效地塑造剧中现代人物艺术形象,该剧也编排了一些新的动作,但没有生硬的搬用,而是通过提炼形成新的舞台程式动作。
近年来,戏曲剧种同质化现象非常严重,坚持昆剧艺术本位是该剧最大的亮点。昆剧演出的剧本(常称为脚本)为南曲、北曲为主的传奇或杂剧,使用南曲、北曲唱法,其他剧种演出的剧本通常是非曲牌体剧本。昆剧《江姐》中各类人物唱词均以南曲、北曲为主,根据人物性情及其情感表达选用声情不同的牌子。例如江姐一角填用了《桂枝香》《胜如花》《泣颜回》《二郎神》《集贤宾》等南曲牌,演员演唱时也使用正宗昆腔水磨曲唱法,四声八调清楚明白。但在表达严厉之态或豪迈之情时又选用了北曲,演员也坚持使用北曲唱法,例如第五场戏《斥敌》使用了《会河阳》《四块玉》《梧桐树》《乌夜啼前》等北曲牌。编者在填写南曲、北曲时大量使用了“远影孤帆”“冰雪寒梅”“啼血杜鹃”“细雨潇潇”等意象型语言和妇孺皆知的历史典故,这正是填写诗词曲赋常用手法,其他人物的唱词虽相对通俗(不是俚俗)但也严守格律,同时亦应用了不少集曲,灵活应用曲牌声情但又不失传统文乐的特色,这样的手法没有脱离中华文化知识体系和情感内涵,不仅合适地塑造了人物,还最大程度保持了昆剧剧种特色,也易为普通观众所接受。
在演出过程中,该剧也使用了伴唱、幕后唱,话剧话白、出场等手法,有效弥补了舞台程式化的不足,但这些手法始终处于补位的地位,未画蛇添足。笔者认为剧本的改编者、导演以及该剧的演员均能坚持戏曲尤其是昆剧剧种艺术本位,使得该剧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的戏曲质感和昆剧特色非常强,是一部不失自我文化品位的现代戏作品。
(文章原载于《中国文化报》)
作者简介
顾闻钟,苏州大学苏州医学院《杏林流芳》执行主编、院史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