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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程综述4】汪人元:“重戏轻曲”是阻挡戏曲创作走向高峰的巨大障碍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4年12月16日11:03
2024年12月10日上午,由江苏省文联主办、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承办的“江苏省小剧场戏剧评论人才培训班”邀请到汪人元老师为学员作题为《“重戏轻曲”是阻挡戏曲创作走向高峰的巨大障碍》的理论授课。

江苏省小剧场戏剧评论人才培训班

【课程综述4】汪人元:“重戏轻曲”是阻挡戏曲创作走向高峰的巨大障碍

【专家简介】汪人元

江苏省戏剧家协会名誉主席、研究员,中国戏曲学院荣誉教授、中国戏曲音乐研究所顾问、新版《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卷》音乐分支主编。长期从事戏曲、特别是戏曲音乐的研究,发表学术论文、评论文章三百余篇。参与《中国戏曲艺术教程》《中国戏曲表演史论》写作,另有专著《戏曲音乐论探》《京剧“样板戏”音乐论纲》等。美国夏威夷大学高级访问学者,在北京大学、南京大学、中国戏曲学院、美国夏威夷大学等国内外多所高等院校及全国艺术科研、创作机构讲学,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学术成果多次获各类国家级奖项。

2024年12月10日上午,由江苏省文联主办、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承办的“江苏省小剧场戏剧评论人才培训班”邀请到汪人元老师为学员作题为《“重戏轻曲”是阻挡戏曲创作走向高峰的巨大障碍》的理论授课。授课内容如下。

(理论授课现场)

一、“有效积累”助力高峰之作

在漫长的文化历史发展中,那些经历过大浪淘沙之后能够成为传统流传下来的高峰之作,无不具有思想和艺术的高度与浓度。真正的高峰之作应该能够成为传统。

从唐诗宋词,到元曲四大家关、马、郑、白的著作,再到传奇《牡丹亭》《桃花扇》等,它们不仅以永恒的魅力流传于世,还不断滋养着后世的文艺创作和发展。这些熠熠生辉的高峰之作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能够超越各种人为的评价,经得起时空的检验而保留下来,成为了文化艺术发展中的“有效积累”。形成“有效积累”颇为不易,正因其难能可贵,更应成为艺术创造与发展过程中及思想上需要清晰辨认和追求的方向。因此,若要攀登艺术之巅,首要之务便是秉持“能够留得下来”的核心理念与目标,并为之不懈奋斗。

二、作品得以流传的必要条件

艺术的创作与流传问题绝不是单一的,是需要艺术从业者共同面对、共同思考的课题。对戏曲而言,一部真正的好戏、耐看的好戏,剧本当然重要,但舞台呈现,尤其是舞台表演艺术是否精彩同样重要,甚至更加重要。高质量的舞台艺术作品,一方面要通过艺术家的不断创造,另一方面还要通过观众的不断挑剔,在这样双向的交流和选择之中才能被存留下来。这类作品共有的特质在于,既能让学戏者涨功夫,又能让观戏者饱眼福。当下,我们都致力于创作新剧目,追求的目标是既能立得住、传得开、留得下,又能历久弥新。“传开”是指空间的拓展,“留下”是指时间的持续,“立住”不能只看一时,更要经得起时空双重维度的检验。

江苏省京剧院的京剧《骆驼祥子》在全国巡演中获得广泛好评。该剧首演阵容豪华,今天虽是由青年演员挑梁演出,仍能够受到观众的欢迎。其成功不仅在于剧本的高含金量,更得益于石玉昆的导演艺术、赵润的唱腔音乐、黄海威的舞美设计,尤其是以陈霖苍、黄孝慈、傅关松等一批优秀演员对角色的深刻诠释。他们精心塑造出来的角色形象生动:祥子的朴实憨厚,虎妞的泼辣率真,刘四爷的霸道痞气,小福子的善良柔弱,甚至是仅有一句台词的老马在穷困没顶中无望的挣扎都被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些角色身上处处彰显着他们精湛的表演技巧。

除了《骆驼祥子》这样的现代京剧作品,还有像昆曲折子戏这样的优秀传统戏曲作品。追溯折子戏的历史,是从明代以来的昆曲、传奇多折全本大戏中摘出来的,因此也被称为“摘锦”,即从精心创作的大戏中摘取出来的锦绣精华。这些精华除了“有戏可看”外,格外突出的还有作品对“唱、念、做、打”的处理,其中蕴含着深厚的戏曲美学精神,展现了诸多具有艺术难度、强度与高度的舞台表演艺术场景。这些美好且耐人咀嚼的舞台艺术创作,都来自于数百年来无数知名和不知名艺术家的心血灌注和表演艺术的积累。

(理论授课现场)

三、“重戏轻曲”的现象与危害

戏曲作为“戏”和“曲”的结合体,很长时间以来创作者只重视“戏”,而对“曲”的关注甚少,这对戏曲整体发展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这个曲当然指广义的戏曲表演,也可以说,就是“以歌舞演故事”的那个歌舞。但是,在戏曲表演的“唱、念、做、打”四种艺术手段中,“唱”是居于首位的,“重戏轻曲”的问题当中,所以“唱”的问题尤为突出。

首先,对戏曲作曲方面的重视度不足。当今,新编剧目对剧本的创作最为重视,而轻视了戏曲作曲。其次,作曲人才培养意识的匮乏。全国范围内对作曲人才的培养重视度不够,在戏曲评论中也鲜少涉及音乐评论,如很多研讨会上也是大多在谈剧本而不谈音乐。最后,唱腔音乐设计的审美缺乏。一些剧目的唱腔音乐对戏剧的表现尚不准确,且缺乏独立的审美价值和鲜明的音乐形象,无法承担起吸引观众、征服观众的功能,更难流传下去。

戏曲的精彩,尤其是传统戏曲的精彩,并非仅仅通过阅读戏曲剧本就可以全然领略,而是需要通过精美绝伦的舞台呈现来大放异彩。“戏以曲兴、戏以曲传”,戏曲史在一定程度上是声腔更迭史。剧作的唱腔音乐能否吸引人、征服人,始终关系着该剧种的艺术竞争力和生存价值。然而,长期存在的“重戏轻曲”现象,导致当今的戏曲艺术创作不尽如人意。正如著名戏曲理论家张庚先生所言:“唱腔不过关,戏就留不住”。

四、“重戏轻曲”的形成原因

总体来看,“重戏轻曲”的形成原因主要是漠视了戏曲“以歌舞演故事”的本质特征,而长期以来潜默地在运用西方戏剧理论来改造戏曲的结果。从世界戏剧发展史来看,人类早期的戏剧中,戏剧和歌舞之间存在着非常紧密的联系。然而,在欧洲戏剧和东方戏剧的后续发展过程中,两者的情况却迥然不同。欧洲戏剧以古希腊戏剧为开端,随着发展,歌舞成分减少,戏剧性因素不断增强并且成为了主导性的因素,逐渐形成了以语言和动作为基本表现手段的戏剧形态。相较之下,东方戏曲则在戏剧性逐步增强的过程中,保留了大量的歌舞。这种东西方戏剧的差异,共同构成了人类戏剧文化的两大支脉,各有特点。20世纪以来,尤其是1949年以来,戏曲艺术遭受到两大冲击,一是西化的影响,二是工具论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戏曲作品的观念承载越来越重,只注重以冲突来吸引观众,而不重视戏曲自身所蕴含的歌舞特点与独特魅力。由此导致了“重戏轻曲”现象的日益严重,戏曲艺术的观赏性被不断削弱,戏当然也就越来越不好看。

当然,今天的戏不好看也在于我们工作上的重创作而轻加工。戏曲本属于民间艺术,其创作特点是累积性的、非一次性完成的。它的创作“既不见其首,也不见终结”,正是基于持续积累的创造过程,让戏曲以深厚的传统内涵孕育出众多经久不衰的艺术佳作。然而,自1949年以来,随着戏曲导演制的推行,戏曲创作进入了一个专业化的道路,这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进步与发展,标志着戏曲生产方式的重大改变,并且取得了许多显著的成绩。与此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挑战。今天的戏曲创作已走向全面专业化,但我们不能忽视戏曲民间性中那种不断创造和积累的艺术传统精神,这种有价值的精神内涵应该被继承和发扬,我们不能做“一稿定终身”的事情。

综上来看,由于当今戏曲音乐的专业创作水平、教育水平以及作曲人才状况,导致了在创作中出现唱腔和编曲是“两张皮”的情况。须知,好作品都是磨出来的、改出来的,要想得以流传,必须要千锤百炼。

《红灯记》这部艺术水准很高的作品,从1964年面世到1970年定稿间,唱腔音乐改了二百余次。同样,《智取威虎山》中的唱腔细节也是经过点滴打磨而成,如“共产党员”这句台词,仅仅调整了一个音,整句的精气神就不一样了;而“座山雕杀我祖母”这一句,通过提高四度音程,痛恨的感觉就出来了。再以《龙江颂》剧组为例,即便在戏演得非常纯熟的情况下,演员仍然坚持每天晚上演出,上午半天坚持坐唱,全体乐队成员和演员在一起,对每一段唱腔的速度、感情以及乐队与演唱之间的默契配合进行不断地打磨和处理。反观今天,如果艺术工作者不重视练乐、练唱,导致舞台效果不好,责任是在于作曲还是自身,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问题。

在讲座的尾声阶段,汪老师给学员们欣赏了小戏《审椅子》,这部作品首演于1964年,后在70年代由《龙江颂》剧组重新改编,讲述了生产队长丁秀芹以“审椅察人”的智慧手段,揭露并粉碎地主黄三槐企图复辟变天的故事。剧中人数虽少,但生旦净丑齐全,剧中对唱腔音乐高度重视,音乐形象鲜明准确。在改编过程中,创作者将所有念白改为韵白,追求唱白统一。汪老师认为,该剧是自1949以来小戏创作中艺术成就很高的一部作品。此外,汪老师还提及了湖南花鼓戏《打铜锣》、吉剧《燕青卖线》《包公赔情》等同样精彩的作品供大家参考学习。

整场讲座中,汪老师反复强调要注重舞台艺术的创造和对舞台表演、唱腔音乐的重视。他提出,要在唱腔音乐的创作和练乐上多下功夫,在克服全国范围内普遍存在“重戏轻曲”的问题上,希望大家早一点认识到其严重性,并加以重视和改变,这是全体艺术从业者的使命。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期待戏曲事业在遵循自身艺术规律的基础上不断向前迈进、攀登高峰,取得更加辉煌的成就。

(授课老师与学员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