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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飞 | “管弦”当随时代
——评常州市歌舞剧院民族乐团民族管弦乐《听见·大运河》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4年10月29日14:15
2014年6月中国大运河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从此千年大运河被世界所熟知。这条浩浩荡荡、贯通中国南北2700公里的“黄金水道”,曾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串联起来,形成五横一纵的水路干线,不仅对历朝政治经济有着重要意义,而且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南下与北上传播、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

“管弦”当随时代

——评常州市歌舞剧院民族乐团民族管弦乐《听见·大运河》

文 | 周飞

2014年6月中国大运河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从此千年大运河被世界所熟知。这条浩浩荡荡、贯通中国南北2700公里的“黄金水道”,曾把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串联起来,形成五横一纵的水路干线,不仅对历朝政治经济有着重要意义,而且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南下与北上传播、交流做出了巨大贡献。近年来,以大运河为题材的艺术创作不胜枚举。比如北京的交响合唱音乐会《盛世运河》、大型民族交响诗套曲《大运河》,江苏的歌剧《运之河》、舞剧《运·河》、书画《中国大运河史诗图卷》、苏绣《千里运河非遗大观长卷》,山东的京剧《大运河·南旺图》,辽宁的话剧《北上》等,都以不同的艺术“笔墨”书写中华大地这一古老的伟大创举。

“笔墨当随时代”最早由清初画家石涛在画跋中所提,因其道出绘画与时代的关系,这一艺术思想成为艺术创作的普遍共识。其本意是指艺术创作的“笔墨”当随时代变化有所创新,还可以指艺术创作应当书写时代、反映时代、记录时代。作为音乐创作的“笔墨”即“管弦”,亦当随时代。

常州是全国唯一一座被大运河穿城而过的城市,在常州市文化广电和旅游局的大力支持下,常州市歌舞剧院民乐团早在三年前就开始酝酿创作大运河题材的民族音乐作品。该团联手国内著名青年作曲家李博禅、著名指挥家王爱康,以及多位优秀的民乐演奏家,以民乐为主要内容,根植传统,又大胆创新艺术形式,于2023年成功创演了民族管弦乐《听见·大运河》,成为目前国内唯一一部大运河题材的民乐作品。在中国大运河入“世遗”10周年之际,该作品近日在常州保利大剧院再次成功上演。这部作品自问世以来不断打磨提升,展示了江苏民乐大省的实力,也体现了常州作为三吴重镇、八邑名都的文化担当。

一、根植传统 彰显中华美学精神

整部作品由四个场景和四个篇章组成。四个场景由吟诵和古琴演奏营造,分别题为《生息 声兮》《江南好》《奔流向前去》《流向未来》。四个篇章为整场民乐演奏的主体部分,与场景内容一一呼应,分别为古筝、箜篌与萧《大地之源》,丝弦五重奏《最忆江南》,唢呐与鼓阵《船夫颂》,民族管弦乐《中国大运河》。在音乐创作上,曲作者选取了最具民族特色的乐器,从传统乐曲中凝练出最具特色的元素加以创作,再将其有机连结组合,实现每个乐章既熟悉又新颖的听觉感受。因为创作根植传统,具有传统底蕴的内在统一性,所以即便是新颖的旋律,听来依然熟悉其风格。

第一篇章《大地之源》讲述源头之水对大地生灵的哺育之恩。创作者的视角没有局限于常州或者江南地域,而是从大运河滋养大地生灵开始,以筝、箜篌与箫的协奏,演绎源头之水从滴水潺潺直至汇流成河。萧声从远古来,悠远辽阔,犹如斯美塔那《沃尔塔瓦河》的开篇长笛声起远方一般,萧声意向化的汩汩流水从远至近,随箜篌与古筝的协奏而逐渐汇聚,水流所至,惠及大地生灵。音乐空灵悠然,意境深远。

第二篇章《最忆江南》,采用最具江南特色的丝竹五重奏来描绘依河而生的百姓生活以及沿岸城市的繁华。吟诵者与二胡、琵琶、扬琴、阮、古筝之间对答表演,一呼一应却又似问非答,不经意却又着意设计。随着多媒体背景切换成二维动画的《康熙南巡图》,五重奏不断演绎最简单的旋律“355——∣655——∣355——∣311——∣”,旋律线变幻扩展却极具辨识度,音乐织体简单动听且错落有致,琶音的连续运用实现弹拨乐“点”性语言的“线”性表达,有如泛舟湖上,听之心情愉悦,观之水波荡漾。怡然自得,形神兼备。此刻的大运河是生活之河、幸福之河。

第三篇章《船夫颂》,幕间场景吟诵中加入的常州《起锚号子》,曲调来自20世纪60年代常州东门外江南造船厂门前的记录。号子是我国劳动人民在从事重体力活动时凝心聚力而形成的一种智慧结晶,号子因其具有强烈的节奏感,让使用者情不自禁具有齐心协力的神秘力量,号子是“艺术来源于生活”最直接的例证。要表现大运河岸边的船夫,凸显其不屈精神,再没有比唢呐和大鼓更贴合的乐器了。以《起锚号子》为元素创作的鼓乐节奏单纯,色彩浓郁,台上领奏与台下鼓阵一呼百应,直抵人心。大唢呐在民族管弦乐作品中作为独立旋律乐器独奏并不常见,但这一段唢呐独奏呈现出了厚重的历史沧桑感与运河沿岸人民在苦难面前的隐忍坚韧精神,言简意赅、凝练节制,又摄人心魄。

第四篇章《中国大运河》以民族管弦乐表达对新时代运河精神和中华民族创新精神的深情赞颂。由竹笛、笙、阮依次独奏,再引入弦乐,演奏乐器逐渐增多。音乐从柔美的江南丝竹,沿运河一路北上,不断融入沿线各地音乐要素。从柔美连贯到连续切分铿锵,再到鼓阵悄然汇入,音乐被有机串联,如同运河水面从平静至湍急又豁然开阔。在鼓乐与乐队的强强汇合中,配以百舸争流的电子背景,大运河从江南一路奔流直抵京畿,并继续流向未来。

二、新颖叙述方式 实现音乐戏剧化与标识化

与常规音乐会不同的是,《听见·大运河》在编排上巧妙融入常州地域文化标识,通过新颖的叙述方式让观众沉浸欣赏,实现音乐戏剧化与标识化。

四个篇章之间,没有采用常规主持人串词的衔接方式,而是邀请一位无身份标志的讲述者,采用吟诵的表演方式,以第三者视角将整场音乐串联,实现了音乐内容的戏剧化。民族管弦乐不再以音乐乐章为划分单元,而是以音乐故事讲述来分场分幕。这种幕间的吟诵具有中性的表演风格:虽不是音乐,却因其特殊的抑扬顿挫和语音语调而具有音乐性;虽不是戏剧,却因其文本的高度文学性和故事性而具有较强的戏剧性。幕间吟诵融合了音乐、吟诵、戏剧等表演形式,可以说,其本身就是一段优秀的跨媒介艺术表演。四场幕间吟诵很好地融入音乐会,并未产生突兀之感,且与四章民族管弦乐有机融合、不可分割。

如果说民族管弦乐的四个篇章构成一重音乐叙事主线的话,那么幕间吟诵则是第二重叙事辅线。两条叙事线索交织进行,使得整场音乐会不断释放音乐的、戏剧的,以及杂揉了二者之外的艺术张力。这种张力又随着音乐的推进,走进观众内心,产生复杂且强烈的情感力度,可以在瞬间将观众拉进历史的大运河,又能轻易将其拉回当代水墨江南。

与幕间吟诵同时出现的音乐主要由焦尾琴弹奏。焦尾琴作为常州文化新符号,本身具有很高的艺术地位。与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并称中国“四大名琴”的,就是产生于常州溧阳蔡邕的“焦尾”。主创团队将这一常州地域文化符号十分自然且理所当然地植入幕间吟诵场景,在空灵的舞台只留下吟诵者与古琴演奏者,以特写的方式将其展示,将“焦尾琴”作为常州音乐的强符号强印记深深烙进观众内心,避免了“焦尾”古琴这一标识性乐器在大乐队中难以凸显,真可谓“诚则生巧”。

三、舞台空间营造 尽显创新创意

因为有了叙事性,《听见·大运河》在舞美空间营造上煞是用心。科技舞美与灯光设计的加入,使得舞台上创新创意信手拈来,使得这场音乐会独树一帜,令人耳目一新。

《生息 声兮》场景甫一开场,身着一袭素色古装的老者款款走向舞台中央,“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行,何由考之……”观众很快从现实生活中抽离,进入舞台营造的天地混沌之初。在舞台右侧的中间位置,设置了一块窗景,窗景之内是古琴演奏台。在由舞台与背景屏构造的三维舞台空间中,台面上表演的吟诵与右上侧屏幕中的古琴演奏若有若无地对答呼应,文学与艺术在此交手,不紧不慢,和谐美好。配合第一篇章《大地之源》的电子背景是持续滚滚涌动的水面,是抽象的运河流水,又是天地间的无限气韵。在舒缓动听的音乐艺术面前,电子技术丝毫不突兀、不抢眼。水墨江南与千年运河在声光电中交织融合,克制内敛,正酝酿着下一场激烈的情感。

第三篇章鼓阵的表演空间营造尤为令人印象深刻:观众席的两侧过道有序排放着两列共12面大鼓,3人一组。台下击鼓逐渐与台上号子表演无缝衔接演奏,节奏由缓到急,音量由小到大,演奏由分组别击奏到全体齐奏。随着乐池中央一组鼓缓缓升起,舞台背景辅以常州广济桥原型加上6人击鼓的剪影动画,舞台上的大鼓开始领奏,一时间台上台下虚实相生,万鼓齐鸣。整个鼓阵时而单击、双击,时而顿击、压击,时而摇击、滚奏,整个剧场犹如一艘巨轮在豪迈的鼓乐轰轰中驶过大运河,奔涌向前。观众沉浸其中欣赏,被十面八方深厚雄浑的鼓阵包围,人闻鼓声血气振作,如同万物闻雷声而生机勃发。承载了历代千年变迁的大运河,此刻是一条历史之河,记忆之河。

作为我省第一支地级市综合性民乐团,常州市歌舞剧院民乐团自2016年成立以来,以彰显常州文化特色为己任,长期坚持小创作与阶段性大积累相结合,不辞跬步,不拒小流,踏实耕耘在江苏民乐沃土上。因为拥有这样的艺术态度,常州市歌舞剧院民乐团近年来吸引或特邀了大量优秀创作与演奏家加盟,《听见·大运河》正是该乐团在吸引大量优秀人才基础上,用“管弦”随时代创新创作的又一硕果。期待《听见·大运河》走得更远!

作者简介

周飞,江苏省文化艺术研究院副院长,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