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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翔宇 | 身份共鸣、情感联结与价值救赎
——谈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与李娟的文学地理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4年06月03日10:22
作为当前电视剧市场的一股清流,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播出瞬间引爆了网络话题热度。无论是作家和文本既有的知名度,还是剧组借助著名演员、入围戛纳影展的前期宣发,以至美若仙境、如梦似幻的影视画面,由此产生文学、影视文本间强烈而频繁的互动,激起全民文学阅读热潮,也助推了近几年一浪高过一过浪的“地方旅游热”,让新疆尤其是北疆阿勒泰成为焦点、登上热搜。

编者按:近日,由滕丛丛执导、改编自新疆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的剧集《我的阿勒泰》播出。该剧讲述了阿勒泰牧区的点滴生活,再现了新疆的风土人情,深深地打动了无数观众,引发广泛讨论。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以此剧为主题,特别策划征稿活动,旨在增强文艺评论的在场性,助力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

身份共鸣、情感联结与价值救赎

——谈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与李娟的文学地理

文 | 刘翔宇

前言

作为当前电视剧市场的一股清流,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播出瞬间引爆了网络话题热度。无论是作家和文本既有的知名度,还是剧组借助著名演员、入围戛纳影展的前期宣发,以至美若仙境、如梦似幻的影视画面,由此产生文学、影视文本间强烈而频繁的互动,激起全民文学阅读热潮,也助推了近几年一浪高过一过浪的“地方旅游热”,让新疆尤其是北疆阿勒泰成为焦点、登上热搜。

笔者曾于2016年、2020年、2021年的夏秋季节赴北疆乌鲁木齐、阿勒泰、伊犁等地旅行,饱览边疆壮美的草场、雪山、翠湖、戈壁,以及公路上的羊群;也曾探访阿勒泰市的“阿勒泰的角落”旅行书店,喀纳斯景区的李娟书店等,“带一本书去旅行”让旅程充满文学享受力、自我感染力。

抛开私人旅行经历和情感记忆,本文试图从文学地理视角切入,结合社会空间流动、文学地域特征、城乡文化反差等要素,标定电视剧主人公的社会身份定位,诠释“诗和远方”与观众在地理空间上的情感联结,揭示外部世界的“我们”所渴求的环境逃离和价值救赎。

一、城乡地理空间的“候鸟”:当代青年人的身份共鸣

电视剧比较尊重原作,关键人物、故事线均由《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以阿勒泰牧区为背景的散文聚合而成:女主角李文秀,身为普通“打工人”,却自始至终怀揣作家梦。这是伴随李娟成长的人生理想,也是她对自己清晰的身份定位,所以她从来都不是一名牧民,才显得“不合群”。在诗意且艰苦的牧区生活中,她写作的动力和支撑点,来自对牧区生活的热爱,以及一名写作者必备的生活经历。

作家李娟没有文学院深造的经历,也非传统作家“学而优则仕”的成长路径,而更像是著名作家余华、外卖诗人王计兵——拥有小城青年、退学务工、自我写作、底层突破等传奇标签的一名非典型作家。她和大多数80、90后乃至00后一样,在现代化和城市化的浪潮中,成为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候鸟,李娟在《我的阿勒泰》序言中写到那时的自己“贫穷、虚荣、敏感又热情”。人一旦闯入大都市,就有了漂泊的意味,经历碰壁、困倦之后通常要回归故乡。乌鲁木齐与阿勒泰之间的生活,既复原了作家的真实经历——艰难的青年寻路之旅,其实也是一代青年人的成长缩影:在求职谋生中力不从心、遭受盘剥,在旁人的冷嘲热讽下埋首写作,疲于应付表里不一、善恶难辨的“热心人”……这几乎是每一个面临社会化的青年人的必经之路,这些青春记忆对于读者观众是如此亲切、如此唏嘘,有多少不甘和共鸣。

李娟对大城市唯一的热爱,是她的“文学首都北京”,她只想当一名作家、扎根乡土的作家,所以最终回到牧区生活。她的热爱和努力获得响亮的回应,以文字铺就的路,终成为前进的指引。李娟的选择是诸多城市青年内心真切渴望,不再因快节奏、机械化的被动劳动而痛苦。而当下青年人身处的残酷现实是,乡土难以扎根,城市不易立足,自我身份定位在被动漂泊中变得失焦模糊。

二、有形与无形的“故乡”:找寻诗和远方

中国现当代文学具有突出的地域性,即有明确的地理位置属性、地域文化特征。地域性,是一张醒目的标签,基于成长经验和故乡环境的写作方式,在当代作家中很普遍,李娟也不例外。新疆的地理文化非常出众:中国面积最大省份,位于边疆却是亚洲中心,自然环境绮丽壮阔,多民族文化交融。在李娟原作和剧中,都展示得淋漓尽致。

内地人看来,新疆的边疆属性,既有地理距离的遥远,更多的是文化上的神秘,正如王洛宾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融合了藏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民歌创作而成,深情而悠远。新疆出场自带光环,李娟笔下的“阿勒泰牧场和乌鲁木齐”,类似“故乡小城与北上广”。阿勒泰的山川,阿克哈拉、沙依横布拉克、阿勒泰山、乌伦古河、那仁牧场等,连缀起李娟成长的故乡地理。虽然她的出生、求学都远在四川乐至,但阿勒泰牧区绝美的风土,让这里成为无法割舍的故乡——放下重重警惕、放下竞争压力、放下繁重物欲的心灵田园,这构成她文学创作中“无形的地理空间”,一片美好的“诗和远方”。《我的阿勒泰》序言中写道:“那段记忆里最美好最闪光的时刻全在这里了。……人们可能以为那就是我的常态吧。——我曾经多么渴望自己真的就是那样一个姑娘啊。任性,光明,从容,欢乐。我写下的故事曾让无数读者向往。其实最最向往的是我自己。”

李娟以诗意的心境、温柔的笔触、细腻的描写、质朴的叙述,留下对故乡生活最美好的记忆。电视剧《我的阿勒泰》把这些美好的人、故事和风景搬上荧幕,让遥远变得近在咫尺,成为读者观众们心驰神往的“诗和远方”,也仿佛找到属于自己的心灵田园。

三、以时间计量的“空间”:环境逃离与价值救赎

在现当代文学史中,传统与现代、农村与城市、田园与世俗,构成最常见的议题框架和创作母题。以游牧为主的哈萨克传统生活,在与外部世界相遇时,文化冲突是绕不开的命题。被李娟虚化的外部世界,仅作为打破牧区生活的背景因素存在,剧中也只呈现极少外部场景和人物,却对文学主题烘托和剧情发展,起到关键作用。

剧中着力展现原作《木耳》这一章的细节,“这深山里的稀薄社会的确从没有过被明确监督着的秩序,一切全靠心灵的自我约束。”剧中收虫草的高晓亮这类人——满口谎言、唯利是图、不择手段,即是复杂外部世界的一个缩影和符号。“踏雪”之死把剧情推向了高潮,成为一曲萦绕不散的文明悲歌。

作为观众,我们处在外部世界的喧嚣和浮躁中,被“时间、效率、财富”等刻度来计量生命空间和价值:在内卷、躺平之间徘徊忧虑,在激烈竞争中消化挫败和无力。《我的阿勒泰》展示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是李娟的田园故乡、诗意天地,在这里“时间”已然消逝,这里只有日升月落、冬夏轮替,立于成群的牛羊马匹中间,无须计算张凤侠年龄多大、恋爱多久,更不必担忧牧民挂多少账、转多少场。当看到仙境般的那仁牧场、白桦林和皑皑雪山时,观众便开始遐想:如何逃离这个被精确计量的“外部世界”,跳出逼仄的竞争空间,奔向“我的阿勒泰”,实现身心修复、文化皈依和价值救赎。“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当下的人们开始变得怀旧?实际是,疲惫麻木的人们想要逃离过度的时间焦虑和生存恐慌,让生命回归自在的状态。张凤侠说:“啥叫有用,李文秀?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

结语

从散文集到迷你剧,从文学人物到角色表演,从民族牧区到心灵田园,《我的阿勒泰》文学文本实现了视觉呈现和形态重构。这使得十分依赖空间想象、深度思考的文学世界,变得具体可感,文学作品经过文化重释、媒介重塑,极大丰富了文本意蕴和文学价值。

针对复杂的外部世界,电视剧《我的阿勒泰》融入文化冲突和价值焦虑的碰撞纠缠,在现代和传统之间发现、重建了西北边疆哈萨克牧区的“诗和远方”,以动人的角色、纯真的故事、质朴的价值,为人们开辟出一片精神原乡,因此实现了从文学文本到影视文本的价值跃升。

作者简介

刘翔宇,南京大学新闻学硕士,作品曾入选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大学生影评推选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