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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书德 | 草原的宽容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4年06月03日10:19
热播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以且行且吟又走心的“转场”方式,运用移动、颠簸的镜头,将观众带入了北疆阿勒泰风光旖旎的广阔腹地。导演滕丛丛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手法和认知角度,将李娟女士的同名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改编演绎成令人心往神驰的视频和维美画面。

编者按:近日,由滕丛丛执导、改编自新疆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的剧集《我的阿勒泰》播出。该剧讲述了阿勒泰牧区的点滴生活,再现了新疆的风土人情,深深地打动了无数观众,引发广泛讨论。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以此剧为主题,特别策划征稿活动,旨在增强文艺评论的在场性,助力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

草原的宽容

文 | 臧书德

热播电视剧《我的阿勒泰》,以且行且吟又走心的“转场”方式,运用移动、颠簸的镜头,将观众带入了北疆阿勒泰风光旖旎的广阔腹地。导演滕丛丛以女性特有的细腻手法和认知角度,将李娟女士的同名散文集《我的阿勒泰》改编演绎成令人心往神驰的视频和维美画面。应该中肯的说,这种面目一新的创作手法打造的电视剧破圈走红,是文化“新质生产力”的一次大胆尝试突破,同时,更是新时代语境下影视艺术现代化表达的一个成功范例。在这个范本中,没有宏大的叙事背景烘托,有的只是一帧一帧伴随季节与空间变换的唯美图画,图画中行走的是不同民族居民在阿勒泰美丽大草原上相遇、相交、相知的烟火人间故事。故事里生发的人文情怀和价值取向,都搁置聚焦于大草原上人、社会、自然这一坐标系中展开,用无数经纬细节诠释着“命运共同体”的世情冷暖。

一、多年母女成姐妹

奶奶、张凤侠与李文秀的三代人戏份贯穿整个《我的阿勒泰》剧情,尤其是张凤侠介于婆婆和女儿之间的女性角色,她的存在,通透、粗糙、智慧、坚韧、富有蓬勃的人生张力。特别是她作为母亲,与女儿文秀之间清澈又糊涂的爱,是推动剧情有效发展的核心动力,值得深究的是她俩“多年母女成姐妹”的相处方式,是该剧留给观众在教育和引导孩子成长等方面最值得思考的地方。

谚语常说“名如其人”。张凤侠以“侠”冠名,一派江湖气。虽说是出身江苏籍的女子,但辗转于塞外戈壁滩的她不娇柔、不矫饰、大大咧咧,世人预期的女性该有的缜密、小巧与细心,在她身上几乎一点看不到,太多的时候她不仅不靠谱,还时常一惊一乍的活成一个跑偏的人。她搬家了,也不告诉文秀,女儿电话联系不上她,只能一路打听自己家的地址慢慢寻找。不说地址也就算了,女儿出现在面前时她竟然也没认出来,还磕着瓜子问:这是谁家的丫头?

做母亲的心大成如此这般,也就是见惯风刀雨剑的张凤侠了。女儿在外做什么,她不知道;女儿睡觉的床塌了,一口一个妈叫她,她却说这不重要,又不是天塌了;女儿想帮她要账,她明知女儿会四处碰壁可还是任让她去撞钉子,还不忘泼冷水来一句:“要不回来别哭啊”。

身为母亲,她对成年女儿的生活引领和教育理念简单又自然,即:无事勿扰,活着就好。正是这种平等、自强、宽泛的相处态度,宽松了女儿文秀的精神世界,让她有了更多放飞自我的心灵空间。她们母女俩平等交流、平视对望的细节,在关于“有用无用”一场戏的台词中最能体现。张凤侠对文秀说:“啥叫有用,李文秀,生你下来是为了让你一定服务别人的吗?你看看这个草原上的树啊草啊,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待在草原上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嘛,是不是?”文秀因到网吧发电子稿件把奶奶弄丢了,胆怯的对妈妈说“对不起”,张凤侠轻描淡写地说:“对不起啥嘛,我也经常把她弄丢,弄丢了再捡回来就行了。”她的对话就像姐妹俩娓娓道来的心底话。

张凤侠这种粗枝大叶的“漠不关心”与“不靠谱”,代入到心理学范畴解析,实际上是“以尊重为底色”的身份和精神“分化”,这种方式传递的感觉与态度是客观的尊重和平等,即:我是我,你是你。分化充分最好的预期和走势,就是主观生命体不太容易被他者影响,从而可以更加专注于自我,进而更好地自修、自洽地活在当下。同样,张凤侠将“分化”模式运用到对文秀进行挫折教育也是非常成功的。她让文秀知晓:困难与挫折是生活的一部分,它与快乐、喜悦一样都是客观存在的。苦难的确会让人难受、内耗,但如果对苦难的负当量持有合理心理预判,所有的挫折都不会导致灭顶之灾。这点,从张凤侠处理与高晓亮“孽缘”一节中最能体现,她说“男人跑了就跑了,大不了再找一个么”。

《我的阿勒泰》剧中,张凤侠与李文秀之间饱有的松弛关系,源于二者的彼此尊重。她尊重女儿有自己知、情、意的别样人生体验,绝不会强求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去追赶一个五十岁女人的浑浊岁月;女儿同样尊重她一路风尘仆仆的、裹有丰满包浆的质感人生。因为在时间唯一、单向的河流中,李文秀是李文秀,张凤侠是张凤侠。生物学上,她俩是脉管里是流着同一基因密码血液的母女;社会学中,她俩是共同披风御雨、共情的姐妹。她俩就像两株摇曳在阿勒泰大草原深处高大的白桦树,根紧握在沃土之下,思想的枝叶相拥在云端。导演以朋友、姐妹关系的方式演绎经营她们母女生活,不禁让我联想到汪曾祺的《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汪先生将按方抓药的生活熬成了百草汤。抓的时候有君、臣、佐、使诸多配伍和禁忌,糅合煮成了汤剂之后,各种祛病健体的神奇味道就糯在了一起,不分彼此,也分不出彼此。

二、转场

转场,是电视剧《我的阿勒泰》的关键词。导演似乎是在请一头懒散的骆驼作导游,借它一双慢旅行、多视角的眼睛解说阿勒泰。

首先,是时空的转场。剧组主创团队合力,依据春夏秋冬的季节变迁,尽可能的一一将牧场的原生态风景次第推送给观众。从皑皑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到青葱蓬勃一望无垠的辽阔大草原,从雪山丛林镶嵌的油画般远景,到冰川融化后汇合的潺潺奔跑的峡谷河流……如果说《我的阿勒泰》这部剧对久居闹市的人具有极强的“治愈”指数,那这种万花筒式的自然风景的呈现,无疑是最有效的“多巴胺”。至于戏里伴随这些画面所幻生的乡情、友情、爱情和亲情,一千个人心中或许有一千个不同的阿勒泰,有人可能记起了小时候二哥的弹弓叉,有人会追忆梦里的姑娘小芳,有人则就着赶路的月光,拿酒浇灌乡愁……受伤的过客千人一面,疗伤洗心的方式却各有不同。

其次,是人性的转场。从《我的阿勒泰》剧中游牧转场过程中明确出现的民族就有哈萨克族、达斡尔族、蒙古族、汉族等之多。在追随丰沛水草的放牧转场路途上,像哈萨克、达斡尔、蒙古等游牧民族还一直遵循沿袭着祖辈留下的遗训,即:敬畏、友善、互助和爱。转场期间,他们先到的帮助后来者,出人出力搭帐篷搬物资;安居的帮助路过的,提壶送上奶和馕。如此暖心的朴素善举,导演在剧中为巴太和文秀与人为善的人性底色都设计了无声的细节:巴太是快跑两步助推马力不足爬坡路过的拖拉机,文秀则是一路小跑提着酸奶和馕资助路过的牧民。彰显人性善良的细节体现在张凤侠身上时,导演追加的是情节加台词。在仙女湾张凤侠对落难的高晓亮施救之后,高追问她帮助的原因,她不假思索的对高说:“将来你能帮人的时候也一定要搭把手”。不过,她的善心并没有唤起高晓亮内心的真正良知。如果升维考量前述,这四个人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特定的阿勒泰大草原上的人性波动取向,无疑巴太是原生态骨子里的自觉从善;张凤侠是嵌入式的拥抱珍惜,她真心保鲜的是自己搁浅在大草原上的青春和爱情;文秀是路过沉浸式的瞭望,期待在这一方净土邂逅自己的诗和远方;高晓亮的造访是野蛮的冲撞,是一种攻击性的掠夺。剧中,对于他(她)们不同人性在转场路线上不经意间“自燃的小呲花”,导演没有给予任何评判,而是客观自信的留白,将裁判的话语权交给了观众。

再者,是身份的转场。在李娟同名散文集《我的阿勒泰》中,她说:“我所了解的这片土地,是一片绝大部分才刚刚开始承载人的活动的广袤大地。在这里,泥土还不熟悉粮食,道路还不熟悉脚印,水不熟悉井,火不熟悉煤。”就是在这样一片日益多元化的草原上,电视剧里以村长阿依别克、猎人苏力坦为代表的老一代牧民们,群体焦虑自我社会身份的模糊和日渐式微的游牧遗风,触碰过城市文明的年轻人巴太的焦虑则更为复杂多元,就连路过的李文秀都说“我到底算哪里人呢?”面对这个一言难尽的话题,导演依旧只是客观的罗列镜像,而且采取的是散点环视的手法:苏力坦过安检站口没收刀具,舞会上巴太与库兰的吉他和冬不拉合奏,古尔邦节上哈萨克传统装饰、中山装、夹克衫、西装混搭零乱,碧绿的草原上牛马羊、摩托车、汽车、拖拉机杂乱无章……这些不同文化语境里的具象符号,都在肢解转场的阿勒泰,使它的身份模糊且游离。

三、聊点符号学

对于像《我的阿勒泰》这样边走边唱的透明影视剧,一是编剧和导演没有必要引入晦涩的符号化影像作曲折的隐喻,再者,若是牵强附会的套用符号学解读评析剧情,难免有过渡诠释之嫌。但导演将原著文案中四川籍的外婆改为电视剧里东北沈阳的奶奶,并和张凤侠(苏)、高晓亮(粤)形成了“东北-江苏-广东”这样一个剧情拧巴发展的链条。熟悉中国近代发展史的人大都知晓,东北是新中国工业革命的摇篮和重镇,江苏的长江中下游和里下河流域一直是农耕文明典范,广东则伴随着改革开放成为了市场商业化的代名词。导演滕丛丛将“工业-农耕-商业”三种文明,符号化的搁置于日渐式微且宽容的阿勒泰游牧文明语境中冲突碰撞,她的心理文化喻指会是什么呢?

李文秀说:“去爱,去生活,去受伤,去经历真实的人生”。

作者简介

臧书德,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老挝友好文化使者、《扬子晚报》紫牛号专栏作家,出版发行书法文论专著《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