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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叶敏 | 《我的阿勒泰》——边陲生命力的光大
来源: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4年05月30日16:04
改编自李娟的同名散文集,迷你剧《我的阿勒泰》,自开播至完结,短短四天,收获了广泛持久的关注度和讨论度,祖国阿勒泰地区“圈粉”无数。八集短剧,在创作上,出色地完成了散文体裁影视改编的首次尝试,为国产影视和民族特色叙事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拓展可能;在内容上,呈现了一个远离都市的诗意空间,它平实质朴,神性旷远,物质条件原始简易,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某种精神性的静谧富足,激发起全国观众对新疆边陲风光的神往,和对少数民族人民生活的美好想象。

编者按:近日,由滕丛丛执导、改编自新疆作家李娟同名散文集的剧集《我的阿勒泰》播出。该剧讲述了阿勒泰牧区的点滴生活,再现了新疆的风土人情,深深地打动了无数观众,引发广泛讨论。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以此剧为主题,特别策划征稿活动,旨在增强文艺评论的在场性,助力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

《我的阿勒泰》

——边陲生命力的光大

文 | 邵叶敏

改编自李娟的同名散文集,迷你剧《我的阿勒泰》,自开播至完结,短短四天,收获了广泛持久的关注度和讨论度,祖国阿勒泰地区“圈粉”无数。八集短剧,在创作上,出色地完成了散文体裁影视改编的首次尝试,为国产影视和民族特色叙事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拓展可能;在内容上,呈现了一个远离都市的诗意空间,它平实质朴,神性旷远,物质条件原始简易,却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某种精神性的静谧富足,激发起全国观众对新疆边陲风光的神往,和对少数民族人民生活的美好想象。

边陲生活的被看见

新疆,自古以环境恶劣、人迹罕至的印象深入大众观念。李娟书写的阿勒泰,位于北疆之北的边缘之地,我们通常把这种在地理位置上远离中心、偏僻偏远的边境地带,称为“边陲”。原著中字里行间的轻盈灵动、单纯朴素,以及令人不时莞尔的“娟式”幽默,首先一改大众对边疆地区的固有看法,不着苦寒绝境的无望与荒凉,一种似远又近、真实细微又不落俗的边陲生活情志,几乎如溪水般,自作家笔端流淌进读者人心。

剧集的改编,保留了原著中的真实幽默,串联起原作《我的阿勒泰》和其他多部散文集中的精彩生活场景,凝缩书中一众人物身上立体鲜活的性格特征,将其赋予和充实剧中角色,构建起以汉族姑娘李文秀为中心,爱情与亲情、理想与现实、人性与自然等多重议题并举的边陲生活叙事。将“羊粪蛋蛋”涂抹上脸,防冻保暖;没有针线,就用订书机“缝补”长裙,一样可以“盛装”出席舞会;毡房漏雨,就用绳线串起高低错落的塑料袋,接雨引流;洗衣用的是羊油制成的香皂,天然不伤手……这类贴近真实的生活细节展演,一则和都市丽人们追求的精致、体面毫不相干,却在细微处洋溢出松弛不造作的欢欣,颇具情绪感染力;二则让久居都市而少有机会接触自然的观者,感受到了一种与“中心”生活相隔却也别有滋味的新奇有趣。

除此以外,大自然馈赠于哈萨克族人民的美景,通过剧集的镜头,也让我们得以领略,其中展露出的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平衡感和自得感,仿佛在向我们诉说,在遥远的西北秘境,生活并非如固化的想象,而是正在以一种我们不曾深入了解的、动人的方式,每日每刻地真实发生着。悉心发掘,从大漠孤烟到寒风吹彻,从楼兰国到夏牧场,广阔的西域所激发起的人之惊奇与喜爱,支撑着古往今来无数创作者对它的描摹和书写。《我的阿勒泰》所呈现的这片大地上,自然与人独特而自适的状态,足以提醒我们,在现代化进程一往无前的今天,关于新疆生态的文化传统和时代意义,也许值得被重新评估和再认识。

生命选择之另一种

十九世纪,领导英国早期浪漫主义运动的湖畔派诗人,厌恶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对人造成的异化,竭力归返自然,探索和追求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但在面临现实与革命的残酷时,却选择了躲进古老封建的幻想世界中,寻找精神寄托,因而被认为具有明显消极的浪漫主义倾向。如今,剧版《我的阿勒泰》好像也向我们发出了一场奔赴自然的心灵邀约,同样脱俗而富有浪漫色彩。

不同的是,剧集的拍摄和呈现,并非为身处尘网的现代人提供躲避现实的思想乌托邦,或是不遗余力地秀出偏安一隅的岁月静好,将其神化,以此和现代都市生活构成“中心-边缘”的强对比,激化某种不平等的二元对立式的矛盾,而是平实地记述了另一种远方的生活,它同样有所爱所痛,有现实的苦与乐,梦与怕。剧中,李文秀放弃了去北京当作家的梦想,选择和心爱之人巴太一起留在牧场,那时的她已然发现,真正的写作不必去往繁华都市,而是随处、随生活都有可书写可创作的境况。“我们才20岁啊,我都不知道我真正喜欢的生活是什么样”,但文秀明确知道,她喜欢牧场中的人、事物带给她的源源不断的创作素材,也在这个远离中心的边陲之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活。

现实地讲,无数20岁的年轻人面临着同巴太、李文秀一样的选择,关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选择,几乎充斥每个个体的人生。从结果上看,不论是被现代主流生存模式裹挟的原子化个体,还是看似“滞留”于传统状态的边远集群,不尽相同的现实抉择中,凝结着每个利弊权衡、现实考量的徘徊和生命思索。面对李文秀的迷茫发问,张凤侠说,草原上的树和草,“有人吃,有人用,便叫有用;要是没有人用,它就这么呆在草原上也很好嘛,自由自在的嘛”;刘作家说,要“去爱,去生活,去受伤”;饱经风霜的智者,说“再颠簸的生活,也要闪亮地过”;还有当两位年轻人庆幸自身因没钱而幸免被骗时,老牧民说,“骗不了穷人,也骗不了脚踏实地的人”……

剧版《我的阿勒泰》借多个人物之口,为今天的年轻人开出了消解困顿的多剂良方,从多个人物侧面,映照了物质富足和信息爆炸时代下年轻群体由外放向内求的心理需求转变:原来,在钢筋水泥的逼仄中生出的焦虑苦闷的心态之外,还有一种如草原上“天高任鸟飞”的自由开阔心境;在不断向外比对,以他者的监督评价体系确立自我主体性的机制之外,还有一种向内观照、关注自我心灵成长的自在系统;在凡事求一个“为了什么”的“有用”之外,还有一种“不为什么”的“无用之用”;在不解和烦闷于生活之苦之外,还有一种在苦痛中直面困阻、品味生命之美的英勇。剧版《我的阿勒泰》的诗意旷远,突破了4K高清画质记录大美新疆所给予观众的纯粹感官享受,而更昭示着一种脱俗旷达的人生态度,也许,生命本因自适、自洽而自有所得。

此外,剧集突出展现的一处细节是,牧场上用于写作的纸张稀缺,巴太就地取材,为文秀剥下树皮代替。以树皮充当纸张之举,远不止呈现这对草原年轻恋人之间青涩唯美的动人爱情,更寓示了一种归向自然的文明秩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受限于自然,却也本能地选择信任自然、取之于自然,个体间少有被间隔为松散独立的单位,而以人与人之间团结互助的紧密联系,开放地接纳、拥抱自然和他人的善意给予,人在此间成为了自然的一环。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亲近度和极具默契的心灵约束,在这样一种远离现代,同时也远离功利纷扰的环境中,得到了极大程度的稳固和显化。

影像化的散文与影视的散文化

地理位置上的边缘,往往意味着文化的边缘。如果说,当代新疆作家的写作,大多源自他们对自身所处“边缘”的体认和对个体创作不入主流的文化心理,那么,《我的阿勒泰》则向我们展现了另一种叙事可能:它不卑不亢,不自卑于地处西部边缘的野生与原始,不失衡于现代文明中来势凶猛的商业化浪潮,它只是自然地独立地呈现、流露、表达,这样真实大方的创作,在如今随处可见过度包装和浮华矫饰的时代,闪耀出了一种归返“人之初”的别致淡泊与淳朴性灵。

李娟慧眼,草木在她的眼中生得格外盎然,各民族人民的交往交流交融,在无数日常琐碎又极富真实谐趣和感染力的细节中得以具象。剧版《我的阿勒泰》做到了将原作精华浓缩于短剧之中,点到即止,又不失原作独特的文学气息,在对具有异质性的散文进行改编的处理上,不违和,不虚浮,充满生活实感。可以说,影视导演与文学作家联手打造了一个关于边陲叙事的创意文本,进一步发掘文学、影视与影视改编三者之间的差异与关联,开辟了文学作品影像化和文艺创作新道路。我们看到,当文学坚持以文学的广大和精深书写情志,影视改编以尊重异质性为前提地进行创作,以发掘文学性的深刻涵养文艺创作,便成就了文学和影视相互独立又彼此丰富的审美气质。

作者简介

邵叶敏,江苏无锡人,新疆大学文艺学博士,主要从事跨文化批评和影视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