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叙述的语境和表达

——简评舞剧《西施》

文 | 施小军

日前，由浙江鸿艺文化与诸暨文旅集团联合出品，舞蹈名家杨丽萍任指导，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副理事长冯双白为顾问，辽宁省舞蹈家协会副主席王韬瑞总编导的舞剧《西施》，在安徽天长、湖北荆门、江苏扬州和浙江金华等多地持续热演。

文艺作品，在文献史料的强话语权下，怎样用艺术语言来叙述历史，使之既与真实理性的共性能交相辉映，又有自身展现的个性和观感，让历史科学、历史观念和历史意识来统一且不悖的表达，从而构建出文艺作品的历史场景，非常之不易。便也正如丹尼尔•贝尔所说的那样，“文艺作品是以想象形式开挖并表达人类生存的意义，如何应付死亡，如何理解悲剧和英雄性格，如何确认忠诚和责任，如何救赎灵魂，如何认识爱情和牺牲，如何学会怜悯和同情，又要如何处理兽性和人性的矛盾等等。”

舞剧《西施》，将东方古典美韵表达与西方现代极简艺术巧妙结合，用朴实的舞美和舞段设计，在相对简陋的舞台上却精彩地演绎出那段跌宕起伏的历史，可歌可泣的故事，引发了很多关注和热议。这部作品的语境和表达，很有特点，下面简评之。

聚焦显像，时代背景下的个体人物

文艺作品的时代背景，都是截取历史长河中的片段，恢弘且壮阔。以人物故事为载体，用生活的横断面来聚焦，把大背景下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和生离死别数倍放大，具象化大背景。又用小人物的剪影来构建，用剧本化的情节去推动，把若隐若现的大背景一一勾勒，逐渐显像。

法国作家都德的小说《最后一课》，便是截取普法战争中一个小的横断面，阿尔萨斯被割让给普鲁士，学校将不再教法语，只能教德语，新的老师明天就到。韩麦尔先生穿着漂亮的礼服，激动却十分认真地教学，而他过去却并不如此认真；同学们往日打闹嘈杂，今天却在安安静静地听讲；小佛朗斯在为过去不认真学习而懊恼、而悔恨；韩麦尔先生脸色苍白、哽咽地最后在黑板上写下法兰西万岁的大字。一堂法文课，几个小人物的剪影和聚焦，在简单几句的描述中把时代的背景和民族危亡的重大主题，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舞剧《西施》，便也是如此。徐梦迪主演的西施，一个介于历史与虚构之间的人物，以她的风云人生为主线索，通过独舞或群舞的肢体语言，用序 “西施三拜离国土”的别、“范蠡领命寻美人”的谋、“浣纱春水一相逢”的遇、“闻鸡起舞习宫仪”的训、“一袭嫁衣与君了”的断、“故人长绝去万里”的离，简简单单几幕舞剧，把个体人物与春秋吴越争霸、勾践卧薪尝胆的时代背景，起承转合并以小见大地书写到淋漓尽致。

一斑窥豹，细节精雕下的容量力度

文艺作品的细节表达，在入微处见功夫，在精雕中析大义，可让天地广阔无垠、亦使人物须眉毕现。正是契诃夫名言所讲，“简洁之处，才能见才气”。

戏剧《智取威虎山》第五场，“打虎上山”原本是“踏雪上山”。有人建议说，杨子荣本来有一匹马，此处应该换用京剧中以鞭作马的细节，也更好看。主创人员便修改为“打虎上山”，增加了杨子荣的“马舞”，以及小分队的“行军”“滑雪”等舞蹈场面。如此一精雕，杨子荣打“马”上场，在雪坡和丛林间与“马”共舞，开腔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就气壮山河，成经典绝唱。

舞剧《西施》的细节力度，也有如上的穿透性。舞蹈上加入了相传为西施本人首创的踢踏舞、即春秋时期的宫廷舞蹈“响屐舞”，又在各幕剧中不同场景、不同情绪时，西施的眼神都能相呼应，无声胜有声。同时剧中的服装和造型，由《只此青绿》的主创，以古越特色兼国画传统设计而来，让古典与时尚双向奔赴，使春秋当年符合现代表达，甚妙！

双峰竞秀，矛盾冲突下的对比叙事

清代评论家毛宗岗，总结叙事及人物塑造的方法，其一便是双线叙事，对比映衬。

《水浒》之“智取生辰纲”，就写了杨志如何计和吴用如何破，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双线叙事，生辰纲的送和取则是矛盾的冲突，而刻画杨志的干炼和吴用的足智，是对比映衬。小小黄泥岗上的明防暗夺，越是写杨志的精明，就越能衬托吴用等人聪慧，越是表现吴用等人的计谋，就越能丰满杨志的形象，真是浪潮迭起、精彩纷呈。

舞剧《西施》，便就是虚实互动、双线叙事。其在舞美设计上，通过倒置的舞台布景营造了两层幻境，明叙西施的生活和情感，暗讲勾践的忍耐和努力，明处越描越深，暗处便愈演愈烈。同时，纸雕感的布景，被设计倒挂在空中，舞台像一面镜子，将所有倒映在其间。这种镜花与水月，把西施跟范蠡的情愫，在其与夫差间的使命，先冲突，再虚无，指向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最后挥泪为国而“一曲浣纱终别离，断缆身赴家国义”，成就了越王的复国大业。

综上，舞剧《西施》是讲好了的中国故事，也确如杨丽萍所说，“从年轻人的角度，完成了对经典IP的全新解读，让我们在西施这个传统人物身上，看到了现代女性的力量”。

作者简介

施小军，江苏兴化人，诗人、评论家、专栏作家，剑桥大学访问学者，文字散见于《扬子江诗刊》《星星》《中国教育报》等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