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剧《世说新语》(全24折)获众多专家高度评价。专家们认为,该剧不仅是名著向戏曲的转化,更是文学再造工程,是对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实践。它体现“守正创新”理念,展现昆曲原生态与文化根源。在艺术呈现上,编剧、导演、演员表现出色,将魏晋风度与昆曲结合,实现与当代文化和社会的协调。该剧以折子戏形式呈现,可分可合,形成新范式,拓展了昆曲折子戏样式,对魏晋文化进行再发现与再呈现。其成功得益于对传统文化基因的激活,以及传承与创新的双向驱动,对当代戏曲、江苏昆剧及地域文化研究意义重大,为戏剧创作提供新思路,有望成为经典之作。
刘旭东 江苏省文联原一级巡视员,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一级编剧
昆剧《世说新语》以突破性的艺术表达,将魏晋风骨与六朝人物的精神高度生动呈现于舞台,令人倍感振奋,其带来的触动远超预期,堪称昆曲艺术的“经典之作”。
《世说新语》原著作为我学生时代的阅读篇目,彼时阅读所引发的内心波动与对文化的向往,多停留在纸面文字。如今,昆剧《世说新语》于舞台呈现,往昔在古典文本中的文学想象,历经百年千年后得以具象化,着实令人感慨万千。
该作品之诞生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编剧罗周对文本的创造性重构、导演石小梅对舞台美学的创新指导,以及整个主创团队对昆曲当代生命力的使命感,共同铸就了这部近乎完美的作品。昆剧《世说新语》是新时代戏剧创作的重要成果,它的问世与新时代强调文化自信、弘扬优秀传统文化紧密相关,是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的最新结晶,为昆曲创作提供了关键思路。它既激活了历史精髓,又弥合了古今文化断裂,为构建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提供了艺术范本。
观摩此作品后,深刻体会到与众多优秀艺术家和艺术作品同处一个时代的幸福感。在兰苑剧场中感受真实的表演与声音,而非借助媒介设备,演出重现了600年前昆曲的原生态魅力,为现代观众提供了一次“活态经典”的沉浸式体验。在文化享受方式多元的当下,能体验与古人相似的宽松欣赏状态,难能可贵,而昆剧《世说新语》做到了这一点。
骆玉明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
作为观众与高校文学系教员,对昆剧《世说新语》要给予高度评价。连看两场,全程专注。该剧从编剧、导演到演出都极为精致,令人赞叹。
将《世说新语》戏曲化具有很大难度。其一,昆曲创作难度大,其程式、曲词讲究,过往多为文人名家创作,语言精妙,挑战这门艺术需要极大勇气。而本剧词采极为出色,开场对唐诗绝句的巧妙串联,足见编剧功力。导演和演员在排演时对每个程式和细节都精雕细琢,令人敬佩。其二,《世说新语》原著是片段式作品,“清淡”且“语意深远”,要将其淡雅深邃的人格魅力搬上舞台殊为不易。以《访戴》为例,这个深受文人喜爱的故事,情绪简单淡薄,舞台呈现若过于丰满就会失去“魏晋风度”的本真。而该剧在处理“兴尽而返”时,借《兰亭序》融入王徽之的人生感受以及魏晋人的诗意与伤感,处理得恰到好处。《索衣》中,王戎身为“竹林七贤”却以小气闻名,演员生动地将其吝啬与回忆“少年风流”时的人生感慨融合,展现出魏晋名士的沧桑,表演庄重且分寸得当,整部戏细腻而克制,毫无“煽情”痕迹。此外,该剧将魏晋风度、昆曲与现代观众相融合,通过魏晋风流与昆曲的结合,让当代观众回顾历史文化,感受民族生命活力与传统中最生动的部分,这种创造性的努力极具启发意义。
江苏省昆剧院的创演人员令人产生敬意,他们对魏晋文化的挖掘、对《世说新语》的创造性呈现以及对昆曲传统的灵活运用,让观众看戏时全神贯注,收获满满,为能欣赏到这几折戏深感满足。
陈欣欣 剧作家、福建京剧院一级编剧
昆剧《世说新语》创意堪称天才。《世说新语》文本记载了汉魏至东晋众多世家名人的趣闻轶事,从中能一窥当时雅致的生活和深邃的思想,尽显魏晋名士的精神风貌,给人开启宝藏之感。系列折子戏的创作空间广阔,能持续产出。本次演出的六个折子戏风格多样,涵盖喜剧与悲剧,每一个都极具震撼力。
以《索衣》为例,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以副净应工,编剧从多个层次反复描绘“索衣”情节,将王戎的吝啬展现得入木三分,使整出戏充满趣味、个性鲜明,极具观赏性。
《破局》《访戴》《舞诀》《调筝》等折子戏,都精心选取了人物最易触动内心、情感最为浓烈的情节,震撼力十足。这些“新时代折子戏”有别于传统从大戏中截取精彩片段的做法,它们内容完整,人物情感深沉,思想性与性格复杂性都表现得极为深刻,是“化散为整”的再创作成果。作品不仅展现了魏晋名士的多样风采,还在人性深度层面给予当代观众强烈的心灵冲击,整体艺术格调尽显“高级”。这种高级感不仅源自剧本,也得益于导演和演员的精彩演绎。
导演对人物心理和节奏的把控极为精准,观众完全被人物情感和故事吸引,无需华丽舞美就能沉浸其中,达到了戏曲艺术的至高境界,实现了真正的“沉浸式”体验。这种沉浸在情感、故事和精湛表演中的体验,远比那些流于表面形式,仅让观众在环境中随意走动的“沉浸式”高级得多。
以《迎妻》为例,曹操儿子战死,丁夫人生气离家百日。剧中曹操表面平静,却在剧情推进中层层剥开其内心,将痛苦与绝望推向高潮。编剧对丁夫人情感的塑造令人惊叹,没有采用一般编剧让角色直接大骂曹操的简单处理方式,而是让丁夫人的痛苦隐忍不发,从看似平静到最后时刻猛然爆发。导演对人物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演员得以出色地呈现出惊心动魄的内心戏。这种创作手法既传承了传统戏曲的精髓,又展现出现代化的创新创造。
赵建新 中国戏曲学院教授、《戏曲艺术》副主编 编审
几年前于北京观看过昆剧《世说新语》的三折戏,对《访戴》印象尤为深刻。此次观看其他几折,更为震撼。
其一,感受到创作者和表演者的“雄心壮志”。以传奇体例创作24折的《世说新语》,既彰显了剧作家罗周的创作抱负,也体现出江苏省昆剧院艺术家们的魄力。并非每个剧团都有此等勇气。
其二,小剧场与大剧场的观感存在差异。在北京看戏时,舞台上的演员需兼顾诸多因素,而此次演出的剧场几乎没有灯光效果,全靠文本与演员表演征服观众,整体感受极为纯粹。
从题材角度而言,该剧具有重大突破意义。罗周以24折呈现《世说新语》,难以确切分辨具体取用原著哪些段子。《世说新语》原著仅八万字,故事短则十几字,长则二三百字。选择这一题材,是因其与昆曲契合度颇高。中国传统文化主流长期以“经世致用”的儒家思想为主,而魏晋时期有所转变,这一时期是思想大解放时代,是玄学与儒家融合阶段。名士们笑傲江湖、寄情山水、沉醉其间。这一时期也被称为“文学自觉”时代以及“人作为审美主体”被发现的时代,其文化可概括为“魏晋风度”“名士风流”。这部24折的《世说新语》虽无连贯故事线,却气韵相连,完整呈现出魏晋独特的文化风度。对这一美学支流进行再发现与再呈现,意义重大。
该剧的创造力也值得关注。严格来说,这部戏不算改编,而是原创。改编与原创的区别主要在于素材取用体量大小,以及主题和人物形象丰富度是否超越原有文本。从已观看的几折来看,罗周并非单纯扩充《世说新语》中的某些段子,而是融合了众多历史素材,将整个“魏晋风流”融入其中。舞台上常见的覆舟山、乌衣巷、曲水流觞等意象,皆是剧作家巧妙取舍的成果,看似信手拈来,实则精心打磨。
例如《访戴》一折,原文记载王徽之起身吟诵左思《招隐诗》,但剧中未采用,剧作家选择“减法”,让王徽之纯粹“乘兴而去,兴尽而返”,尽显名士风流,既保留《世说新语》神韵,又在细节上独创表达方式。又如《索衣》一折,对王戎原本吝啬的形象进行反向塑造,展现其回忆昔日山林生活时对美好世界的向往,这些细节体现了创作者的深思熟虑。
该剧能呈现出丰富的舞台效果,既得益于剧本,也离不开演员的精彩表演,可谓“向传统要技术,向现代要开拓”。从技术层面看,罗周对古典戏曲写作技法运用娴熟,且在创作中融入当代观念与意识,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富有现代气息。如《舞诀》中,王濛开场对着镜子自赏的情节让人忍俊不禁,当意识到他正面临人生最后时刻,又令人感慨万千,这种悲喜交融的写法较为少见。
今次观看的六折戏,包含夫妻、母子、朋友之情,以及对众多历史人物的现代化解读。《世说新语》拓展了昆曲折子戏的样式。以往传统折子戏多是对经典文本删减润色后,以固定程式搬上舞台,而此次创作更为自主、原创,每一折既能独立成戏,又能串联成整体,为今后折子戏创作开辟了新方向。《迎妻》一折亦令人印象深刻,舞台效果跌宕起伏,既有夫妻日常吵架的世俗情节,也有因亡子产生的沉痛纠葛。演员在不同折里饰演不同角色,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足见其深厚功力。
总体而言,《世说新语》24折戏目前已完成13折的演出,假以时日,全部排演完成,必将成为江苏省昆剧院剧目创作的里程碑,也期望其成为中国戏曲界的一大亮点。
王瑜瑜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艺术评论》主编
无论从个人观演体验,还是专业理论视角来看,昆剧《世说新语》都具有跨越多领域、多层面的多元价值。
从国家层面出发,昆剧《世说新语》是践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典型范例。作品鲜活地展现出人性的冷暖、世俗的权力与欲望、情感的真假,这也是经典历经数百年乃至上千年仍魅力不减的关键。《世说新语》中的角色生动真实,将角色魅力与普遍人生命题充分展现。观众在现实生活中常面临与剧中人相似的困境,这是作品打动人心的重要因素。
在艺术门类及跨文体改编演绎方面,从文学文本到舞台呈现的复杂过程极具研究价值,《世说新语》是极佳样本,其从平面文学文本转化为剧本,再经艺术家加工搬上舞台的过程,值得对编剧罗周进行学术梳理与系统总结。
就昆剧艺术而言,《世说新语》能让观众深度沉浸于情节,以安宁平静的心态跟随演员进入戏剧情境,这种体验十分难得。
在创作上,作品采用“修旧如旧”原则改编古典文学,罗周的创作有力恢复了以昆曲为代表的中国戏曲创作传统。《世说新语》既富有昆剧深邃的古雅审美韵味,文辞典雅又不过度堆砌典故,达到了恰到好处的平衡。“修旧如旧”既是传承,也是创新,贴合昆曲传统精髓与风格,锻炼了演员,助力院团建设,开辟出传承创新的新路径。
此外,《世说新语》对江苏昆剧意义重大,也为当代中国几大昆剧院团的创作版图和路径提供启示。每种艺术都有独特生存状态和固定观众群体,艺术价值不以观众数量衡量,艺术家应坚信作品具有穿越时代和历史的价值。回顾昆曲历史,虽有落寞时期,但总能在机遇下重焕生机,其艺术基因强大,未来爆发的能量不可估量。
最后,《世说新语》系列作品不仅是当代戏曲研究的重要命题,对南京及江苏地域历史和文化研究也有一定意义。当前,众多高校古代文学教学研究者关注罗周与江苏省昆剧院的创作,适时对创作活动进行学术化、系统化梳理,将其置于更广泛命题中进行长期关注,从更宏观视野审视这一创作现象,十分必要。